王斗现在倒很少在镇内使用暴力。然软暴力也很可怕,随便一个封杀,或是东路商行,三晋商行一个小指头指来,足以让你开的小店铺破产,关门大吉。
而且不交税,便是没有信用。宣府镇各类赚钱事业他们不能参与,被排除在高端阶层之外,所以让外人不明白的,纳税光荣这个观念,倒越发深入人心,在旧官体系内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现在日子很奇怪,一方面随着王斗越发兴盛。众官吏各项灰色收入越少。官库也越发干净得可以跑老鼠,官衙更破败得令人观之落泪。
一方面家中子弟广泛参与经商,从宣府镇的发展中获利,他们个人家族生活也越发富足,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局面。
现在这些旧官旧吏。特别以东路的官员们,已无所谓上衙不上衙。办事不办事,因为事务太少,没事可干。
众人便是上衙,也通常过着一张报纸一杯茶,闲闲混混又一天的生活,甚至越多的吏员辞职,到王斗治下屯堡做事去了,越发的让各官员闲得发慌。
不少人已经成为各茶馆酒楼的重要客户来源。
仪金,为私人掏腰包,这点马国玺等人尽是豪气,不过招待费凑了凑,最后挤出二十个银圆,主要是官方帐面上真的没钱。
看到李邦华那一刻时,马国玺等人都有一种流泪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情怀,多长时间没有了?甚至那太监带着几个锦衣卫,事后偷偷的向马国玺等人勒索钱粮,也令各人泛起一种熟悉感与亲切感。
只是回忆往昔岁月,不知不觉间,这天地已经变幻了。
现在各人依着惯性随波逐流,然浪潮的激流,最终会将自己带向何方?
……
与马国玺人等一样,李邦华看到这熟悉的官场作派,差点也是哽咽,天不弃大明,聚满虎狼的宣府镇内,还是残留有忠臣义士的,此乃朝廷之幸也。
他与马国玺相谈甚欢,虽然二人一个是东林党,一个是阉党,但在大背景下,却没有丝毫隔阂。
而且虽派别不同,但马国玺对李邦华的操守大节非常佩服,朝堂的事他也知晓,虽认为李邦华做事方法有待商榷,然他拳拳为国之心,奋不顾身之举,自己就做不出。
那种情况下,他只会明哲保身,不象李邦华这样不惜此身。
同样的,对马国玺一直在宣府镇内坚守大义,心向朝廷,李邦华一样非常欣赏。
宴后二人在客厅小聚,谈起钦差仪仗一路所来之事。
马国玺沉吟道:“倒不是永宁侯刻意刁难,宣府镇的法令便是如此,便是他的岳父……宣大纪总督进入镇时,一样需要检查证件,当时纪总督曾有不满,然永宁侯仍然不改……宣府镇便是如此,律法非常森严。”
马国玺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他也认为王斗这方面做得不错,并不愿违心之谈,只是……
依他了解的王斗,其实这人很圆滑的,大关节上坚持,小地方细节上,还是宽容的。李邦华所行似乎不只是按章办事,更似乎隐隐受到敌视,而这个事情,可能王斗自己都不知道。
他心中暗叹:“李大人惹了众怒啊。”
李邦华在阁内所言之语,又岂是秘密?至少他马国玺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宣府镇这是什么地方?在很多军民百姓心中,皆视王斗为万家生佛,再生父母。李邦华提议将王斗调走,镇民对他有好感才怪了,一路受到的冷遇,甚至风言风语,就可以理解了。
甚至发生什么暴力事件,都一点不奇怪。
好在宣府镇律法森严,这类事倒不会出现,但各军民刁难一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同时心下一阵恍惚,当年那个东路参将,转眼间已然站到一个自己需仰望的高度了。
李邦华缓缓起身,马国玺话中之意未尽,然他能官致都察院左都御史高位,聪明无比之人,岂又听不出来?
他淡然道:“本官知晓,宣府镇之事,甚至未来都护府之事,更多已不是永宁侯怎样想,而在他底下人怎么想,会怎么做!”
他冷然道:“从私心上来说,本官对永宁侯是佩服的,吾与之,更没有私仇,也没有大恨!”
他想起当年自己整顿京营之事,他苦心孤诣,一心只为国朝役弊之事,然失利者怨谤纷然,引为腹心的都察院都事张道泽更乘间诋諆,最后言官交章论列,自己被罢免闲住。
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后自己被罢加起来,闲居在家时间已达二十年之久,人这辈子,有多少个二十年?
而自己去后,以后京营代者也皆引以为戒,因循姑息,戎政不敢问矣。
每当想起这些事,他就感觉痛入心肺,为国事担忧不止。
而王斗干的种种事情,难度都不会下于整顿京营,特别那个驿站,崇祯初时整顿,最后整顿出了闯贼李自成,现在交到王斗手上,却如此的兴盛发达,驿官们也自觉维护各站利益,特别王斗以身作则,实是难得。
他缓缓说道:“永宁侯在宣府镇如此,非常的了不起,本官远远不如。”
“只是,正因如此,才可怖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