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京离开时,季家裁减了一部分仆佣,有的发卖有的配人,原本以为人手也是紧够了,但回到丹阳后摆宴请客时才发现人手还是有些短缺,便在当地雇了些临散户帮忙,其中有一户人还算机敏通达,大太太便将他们给留了下来,别的不说,有个熟识当地人事环境的人呆在身边总是好的。
而那户人家十三岁的女儿春兰便在大姑娘季芙蓉屋里当差,是个三等丫环,但做事利索,嘴巴又甜,虽然是外来户,但很快也与季家的家生子打成了一片。
这次季重莲派碧元去打听消息,她自然就找上了春兰。
俩个小丫头一阵嗑牙,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大一通,临到末了,碧元塞了一个精致的绣着鱼戏莲叶的碧色荷包到春兰怀中,笑道:“前一阵你不是还说喜欢这荷包吗,如今便送与你了。”
“这怎么好?”
春兰惊喜道,不过稍微推了一下便接了过来,“那就谢谢姐姐了。”
碧元走后,春兰连忙转身打开了荷包,荷包里有块碎银,约莫也有两钱重,她放嘴里一咬,不由“哎哟”一声,脸上却是笑了。
他们一家人本是平常的庄稼户,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到头来也只得不到七八两银子,如今才在季家帮工没多久,太太姑娘们打赏的,连着每月的月例银子她都一一攒着,到出嫁时定也是一笔不小的嫁妆了,可比村头的翠花家强多了。
虽然不知道碧元为什么要打听那位杜夫子,但碧元是给五姑娘办事的,主子们的事下面的人还是少知道得好,而她历来嘴巴严,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绝不多漏半个字,这也是大姑娘越来越赏识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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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是季家族学里的夫子,他姐姐因嫁给了季家族长的一个远房表亲,他经由引荐便在季家族学里任教,他自己便是个秀才,于做学问上虽有不足,但教导启蒙的孩童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今儿个下了学后,杜维正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远远地便见着田梗旁立着两个身影,虽然略显得娇小了些,但却是女子无疑,看那打扮穿着,却不像是这个村里的人。
杜维略微犹豫了一阵,踌躇着该不该上前,因为那两名女子站着的地方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田梗道略窄,一人走尚且合适,俩人并肩便显得拥挤了。
杜维正在犹豫着,却见那两名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款款向他走来,当先那女子一身藕合色对襟小袄,青纱覆面,明明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一双明眸却泛着晶亮之光,如小溪一般清澈通透,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一般。
杜维微微一怔之间,季重莲已经行至他跟前,略微福了福身,道:“夫子有礼!”
“你……认识我?”
杜维收起了眼中的诧异,慢慢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
“自然认得夫子,我弟弟便拜在夫子门下。”
季重莲掩在面纱下的唇角勾了勾,这杜维生得白净,身形修长纤弱,只那目光还算清澈正直,或许有些读书人的迂腐,但她总有办法将他给绕进去。
杜维微微皱眉,拱手道:“不知道是季家哪位姑娘?”
“这不重要。”
季重莲摆了摆手,又道:“夫子可听说前几日有学生斗殴一事?”
“不过是小事,事后我便告诫了他们,今后应该不会再犯。”
杜维恍然醒悟过来,这位姑娘只怕不是闹事的那几个,便是被打的那一个孩童的姐姐。
想到这里,杜维微微失笑,他竟然将眼前的小女孩当作成年人一般对待,这一番说辞虽然未经思考便一语道出,但更像是一种解释和保证,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或许气度上高人几分,但也不至于将他给怔住。
杜维正要开口告诫季重莲不应该这般抛头露面,打着为弟弟出面的幌子,反而累得自己名声有损时,却又听得她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童真似地执着,“小女子虽然未进学,但也明白一个道理,立学先立身,若身不正,何以立学?请问夫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维一愣,看向季重莲的目光已经不只是诧异,而是带着少许震惊。
话虽简单,但道理却通透。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单单只拿看小孩子的眼光看待季重莲,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杜维收起了轻视散漫之心,肃然道:“姑娘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季重莲想了想,道:“季氏子弟,何止千万,但真正入仕为官飞黄腾达者今有几何?小女子以为便与这立身有关,以夫子之才教学自然足以,但学而之外,是否也该教习弟子为人之本,明辨是非,遵从善恶?君子独慎,不欺暗室,人本生而无贵贱,只因际遇不同或高或低或沉或浮,若是因别人此时际遇跌落便嘲笑奚落,那当他日东山再起荣耀加身之时,本是昔日同窗,思及曾经的种种岂不羞愧?”
季重莲话说到这里,想来杜维已经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略微退后一步,垂首敛衽道:“舍弟尊重先生,还请先生对学生们的行径操守严加教导管束才是,将来能为国家培育更多的栋梁之才。冒昧打扰,小女子告辞!”
身后的碧元也跟着行了一礼,这才与季重莲一同绕过了杜维向前走去。
碧元抓着垂在肩头的小辫,“姑娘,你说得那些将婢子都说糊涂了,杜夫子能懂吗?”
“夫子自然听得懂。”
季重莲脚步一顿,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