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银锭只有外头一层是白银,里头一层,是铅。
安若墨扭头看着面色灰白的周老太太,悠声道:“祖母,四箱铅块,你说能换我爹多久的药材?”
“你,你……你怎么知道是铅块?”周老太太声音已然不稳了。
“若不是铅块,为什么他们不给银票?巴巴抬这么几口箱子来,使唤挑夫不用给几个酒钱的吗?!”
“……”周氏左右看看,突然叫道:“愣着做什么?去追,去把那两个畜生追回来!他们抬来的铅块,还能不认账吗?!”
“认账?他们人都走了,咱们才看出来是铅块。”安若墨气急了,反倒笑了:“祖母,换了您,这帐认是不认呐?”
周氏浑身颤抖着,一翻白眼就昏了过去。而匆忙赶来的陈氏虽然也目睹了女儿和老太太顶嘴的场景,却也没出声劝解。
直到周氏昏厥,她才忙不迭赶上去,指挥婢女们抢救,又向安若墨道:“姐儿,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娘,没有办法了,一切都完了。”安若墨苦笑道:“没办法了,铺子没了,咱们留在县城,也是无益——把宅子也卖了吧,这点儿银钱,看看够给爹爹抓药花到什么时候。”
“那,那要是没钱了呢?”陈氏慌了。安胜居是她的天,听着女儿言语之中有放弃对丈夫治疗的意思,她的声音也变了调。
“没钱还能如何呢?娘您可以把祖宅卖了,把田地卖了,然后我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妾或者做个婢子,再然后把盛哥儿也卖去做小厮,再不行……再不行也没法子了。家破人亡,就这么样吧。”
陈氏眼泪哗哗落下,她摇着头,道:“不会,二姐儿,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个铺子呀,早知道,早知道娘就找人去告诉你了……可,可娘也不知道他们会用铅块冒充银子,怎的有这样下作的人呢。”
“娘,世上哪儿有早知道。”安若墨一字一顿道:“一切都晚了,如祖母所说,来不及了。落子无悔,铺子咱们收不回来了……”
周氏也正在此刻被人救醒,老太太一睁眼便跳将起来:“入娘贼!怎的就要不回来了!他们若是不答应把铺子还给我,我就去衙门里头告状!我吊死在他唐家门口!欺心的狗畜生!”
安若墨听着她骂人,却再也不能有任何一点儿想法。她看了老太太一眼,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天快黑了。
她不知道如今还能做什么,她不想坐以待毙,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如果铺子不再属于她,她连做衣裳所选用的好绸缎都没有了。有设计,有手艺又能如何呢……
安胜居的药费其实没有那么贵,虽然眼看着安家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破败,但也不至于到要卖儿卖女的份上。可是,只要是穷,不管有多穷,都不是愉快的体验。
而她在这样的安家,也没了价值。只怕为了安胜居的药费,她是想不想嫁人都得嫁人了,只要对方给出了一笔长辈们看得上的聘礼——这样嫁过去的她,多半不会得人尊重的。
她算尽了那么多事儿,却没想到只是离开这几天,她经营两年的一切就被连根拔起,彻底毁灭。
安若墨觉得自己哭不出来,她的愤怒与委屈已然发泄过了,此刻心里头空空的,空得她自己都害怕,几乎想要找个人依靠一下。
而悲剧之所以是个悲剧——她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
放眼安家,在灾难面前还能咬紧牙关挺住的也只有陈氏,可陈氏,同样不是个能解决困难的人。她只能凭借卓著的封建道德去忍受一切横加在她头上的困难,这显然不是安若墨想要的。
还有谁呢,还有谁可以帮她呢,哪怕一点点,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