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安若墨的揣测并没有错。那对夫妇急于脱罪,便带着官府的衙役去了他们存储朱砂的地方,孰料不知怎么的,那地方左近除了朱砂之外,还发现了一个极奇怪的容器——它长得像是一口锅,但上头扣着的盖子上接着一段管子。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来,那是用来蒸炼水银的家什。
当这玩意儿被衙役们搜到的时候,那对夫妇几乎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但很明显,现在他们便是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了。
更何况把这东西放在此处的人还长了个心眼子,存放的朱砂被分成了两边儿,一边是不曾使用过的,另一边,正是蒸炼过水银的。
安若墨听闻这一次搜查的具体情况时,实在不得不惊叹于唐书珧的缺德。这套子布下去,很明显是环环相扣要绝了人所有念头的!压根容不得那被陷害的人家解释翻供——朱砂是你自己买的,水银锅是你自己带着去翻到了的,偏巧你那妹夫也是死于被水银炼制过的药材!这还如何去辩驳,如何能翻身?
那韩掌柜的妻兄一家着实也无辜,强着嘴非说那水银锅和朱砂渣滓与他们没关系,险些叫县令打个稀烂,终于无奈成招。这一来,依着律法,妻兄一家是助人杀人,该当流放,好歹保住了命在,那韩掌柜的妻子却是谋杀亲夫,罪在不赦,案子交上去没几天便批了下来,正是腰斩之刑。
安若墨听着这样的结局,心中冷冷的,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冰进去。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善良,但如今她仍然是会心虚的——即便知道唐书珧这么做更重要的目的是再黑一下唐书珍,可她还是会觉得,若不是自己说了要报复韩掌柜,唐书珧未必会用这么绝的法子,从他们身上下刀。
韩掌柜死,算是罪有应得,可他的妻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到该被腰斩的份儿上啊。那腰斩比不得砍头,不是一下子死透了的,人的上半身飞出去,神智还是清醒的,能自己看到断开的身体……那是何等之惨?!
但这案子如今证据确凿,谁也没本事将它推翻了重判了,更何况,就在这审案子的当下,省城里的唐老爷子也没有闲着,他总得把这闯祸连连的小儿子从牢狱里头捞出来啊。俗话说钱可通神,唐家的钱虽然没多到那个程度,但影响一下案子的进展还是可以的,于是斩刑还没判下来的时候,唐书珍就已然出了监狱,同一团臭肉一般无二地被架了回去。
而解决了这一边,唐家自然对害得自家儿子蹲了几天监狱吃了不少苦头的韩掌柜妻子深恶痛绝,真真是巴不得她第二天便被砍了才好。在宣判的那一天,衙门外头听判的闲汉里头,就属几个和唐家六少爷来往密切的叫唤的声音最大。那群情激奋的模样,倒好像被这恶毒妇人害死的是自家的亲兄弟一般!
韩家的媳妇却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她哪里知道丈夫是怎么莫名死掉的,如今却连把自己摘清楚都做不到。而娘家的兄嫂也算是被她牵连了,远远地流放出去,竟将她苍老的母亲气得吐血,宣布从此再不和这罪孽深重的女儿有牵连。
连她的儿子,娘家都不打算照顾了。
这妇人几乎是万念俱灰,据说日日在牢里只是诅咒痛骂唐家人心黑不得好死,倒是叫临近几个囚室不当死的犯人听了去,私下里更说了些不好听的。
这样众叛亲离的时候,当安若墨出现在她面前时,那妇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儿地看了安若墨许久,才突然哭道:“二姐儿呀,我……我家那杀才是个畜生!”
安若墨看着她,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遭过来是为了什么……大概,只是为了对得起良心,尽她所能,弥补一下这还真有些冤的母子两人吧。
这样的时候,她总会想到陈氏的行为。她并不认为包子陈氏一直做好人的教诲是对的,但有些时候,做些好事确实会叫人心里好受一些。
“他勾结了唐家,是不是?”安若墨道。
那妇人使劲儿点头,道:“他瞎,他觉得老爷病倒了,安家便要遭罪了,这才生了二心……可是唐家那些人,哪里是人,是畜生呀……他为唐家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们还要害死他……”
安若墨冷笑一声:“兔死狗烹你大概不曾听过,可杀人灭口,你总该懂吧?他能为了投靠瑞祥号烧掉我家的仓库,又为什么不会被别人收买,兜了唐家的老底呢?说句不好听的,唐家的钱,买像他这样的人的性命,怎么也够买个二三十条。”
“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妇人后悔得几乎崩溃:“早知道唐家人这样心狠手辣,我宁可不要钱,不,我只要一点儿钱,够我养大了儿子就是了!我何苦来报官啊,我……我真是命里该着!”
“你报官的时候可不是告唐家啊。”安若墨不冷不热道:“那时候,你是想控诉我们害了你的丈夫……”
那妇人原本正要痛骂自己,此刻却难免尴尬了,她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还能说什么,你面对着自己想诬陷却没有诬陷成功的人,难道还好抱怨自己的命运堪怜吗?
若不是命运照顾,被她的状告害得进监狱还可能丢脑袋的,就是安若墨了。
“我,我也是瞎的……我心瞎……”她讷讷道。
“罢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安若墨道:“我没本事也没那份善心来给你翻案,今日过来,不过是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