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不想开新坑】
她们,他们,它们。
文/安度非沉
01羞耻
他们总说我像我娘。
陈爹这么说的时候,我一把扯过了他的书,丢得满地都是。他眉毛一抖,哭丧着脸。
“孔夫子呀!”
我娘被人拖出去游街的那年,我九岁。我记得白沙河从南向北奔腾着,守渡船的铁生默
然看着码头的村子,他黝黑结实,脸透着夕阳那样的红,他有着铁一样的胳臂和胸膛,
有着强有力的身体。他最后递了烟管过来,叫我给他装烟丝。
“还不叫我爹?”
“你不是。”
我麻利地装好,一转头看见那曲折的河岸线,岸边的石头松了松,噗通一声落到了河里
。母亲被绑在了木架子上游街,全身赤裸,浑身雪白,那些男人在下面高声呼叫,惊飞
了漫天灰雀,那些白肚皮,灰脊背的小东西们有几只落在渡船上,铁生突然丢下我递过
的烟管,站起来摇橹。像箭一样射到对岸。
“爹,你去哪里?”那时,我下意识地如此喊,他却不是我爹,我爹是磨坊的那个跛脚
,但铁生总笑,说他才是我爹。
于是他笑了:“去救你娘。”
我记得他闯入人群拉下了软得像泥的娘,她垂在铁生肩上,陈爹站在祠堂门口,呼唤了
一大帮男人追着他和娘,像极了一群狗追着肉兔子的情景。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情景至今都记得,铁生背了娘,突然顿住双脚,他就跟娘说:“
你跟不跟我?”
“跟!”斩钉截铁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个词汇是韦湘教我的。
他们跳进了白沙河里,像鱼儿一样,鱼鹰也找不见他们。
陈爹告诉我:“他们要变作水怪哩!”
我却没有告给他,后来我在下游的小林子里,看见了两个人手拉手穿出去,跳上了土匪
的船。
那时候我竟是隐隐的盼望着的,有个人也带了我去做山大王去。
但是又觉得羞耻,被人tuō_guāng了在大街上走啊走,看不见太阳。
渡船成了我的,女娃子是不准来摆渡的,于是陈爹做主,给我找了个婆家。
“生辰。”
“丙寅年十月初十。”
我就这么嫁出去,嫁给了水树。水树还是个三岁奶娃,他抓周那年我还在一旁看着,他
坐在蒲团上,傻了吧唧地睁了眼睛,摸向了船桨。
他摸船桨?我心底暗笑。
“哎,一定是弄潮好手啦!”人群里有人高呼,水树娘不乐意,揪了他的手往铜钱上放
:“水树要挣大钱。”
“错了,要做大官。”水树姐姐水秀拿了个小铁印子推过去。
“死丫头要你说了?”水树娘对着女儿翻了个白眼,用了生猛的力气扯着那小孩,水树
就哭了,惊得一个祠堂的人都静了。
“哦哦,我娃不哭唷,抓周哭不吉利咧,一辈子泪涟涟……”水树娘对众人丢了一个白
眼,仿佛全是因为我们这帮人,水树才会在这大吉的日子哭出来,“来,抓银钱,好福
气,有田地,才能讨媳妇。”
我觉得有趣极了,水树在蒲团上爬着哭,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我挤过人群,伸出一只
手来递给他,腕子上的银镯子磨得发亮。
水树就那么抓住我的手,人群炸出了哄笑。
“水树是要讨了小鱼做媳妇的嘛!”
我突然就恼怒起来,那黏糊糊的手我不喜欢,甩开他往外走去,我叫孟冬,我娘起的名
字,但我的跛脚爹叫我小鱼。
他又哭了起来,没有喊娘,喊姐姐。
他姐姐水秀过去抱他,他还在哭,我吓得不行,一路跑回小磨坊。
他们说我真像我娘,我娘也是让我爹拉上了,就嫁到了磨坊,我娘嫁,我却不想嫁,最
后还是嫁了。渡船成了水树家的,那算是我的嫁妆。
那年我九岁,十月初十嫁出去,那天是我的生辰,可惜没人替我过,也从没过过。
水树唤我姐姐,要我带他去玩。
“你要舂米,那才能去。”我向上拨拉了一下我的镯子。
“我不会。”水树声音嫩嫩的,脸白白的,戴瓜皮小帽,像极了他那个惹人厌的爹。
“那等会儿,你去给我把斧头拿过来。”
“哦。”我的小丈夫蹒跚地跨过门槛,一点儿也不像是丈夫。
水秀进来笑话我,她也才不过十岁,我谦和地笑了笑:“你也会嫁的,也或许不会,反
正快了。”
那话不像是我说的,又真的是我说的,我疑心是娘附在了我身上,用她通透的眼睛看前
面,说着这样听起来没什么咸淡,又像老太太才说的话。
她陡然惊慌起来,捂了口鼻跑出去哭,水树娘挥了扫帚来:“小贱人刚进门就反了?你
和你娘是一个模子的狐狸精。”
如果娘在这儿,她会怎么说?我有点儿想踢翻泔水桶,骂水树娘一顿。
“水秀会跟着独眼张打革命?做土匪?”我拧了几把抹布,胡乱扯起谎来,又不算是谎
,心里充满快意。那是我心里的小秘密。亲眼看见。
水树娘睁大了眼睛。
独眼张的盒子枪是铁生最想要的,他做梦都想拧掉独眼张的脑袋,然后打死村子里这帮
杂种。
铁生原来这么蔬果,他一边撑起长篙,一边这么幻想,眼神里住进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