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一时疏忽,叫贾琏又把马英娘接回来了,大怒之后,又马上冷静下来,连平儿都悄悄来和她道:“奶奶万不可先自乱了阵脚,叫那人反倒占了便宜!二爷正是恼恨***时候,这时候奶奶绝不能直接和二爷作对,还是先面上和气,再做区处。”

凤姐咬牙切齿,口内只是咒骂,恨不能生啖了那马英娘的肉,平儿道:“人都说能伸能缩,才是英雄。奶奶这样的人物,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凤姐冷笑道:“我就知道,你竟是和他一个心的,最好我什么都不管,叫你们一个个都做大了欺到我头上来才好是不是!”

平儿惊道:“奶奶怎么又说这样话?我的心里是只有***,这么些年下来,奶奶还不知么?”

凤姐道:“你心里有谁,你自己清楚。反正那几个晚上你二爷不见,你也不知摸到哪里去了,后来他又乘着我不在簪子耳环流水价送,当我是聋子、哑子么!我也明白,你们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我快些死了才好,你们好踩着我的头上去,做你们的正头奶奶,我告诉你,都是做梦!”

平儿本来还拿着账本,听了她的话,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睛慢慢发红,便假借把账本掉下去,弯腰捡的时候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站起来就一切如常,笑道:“奶奶气糊涂了,该骂的人在那头呢,怎么骂起我来了?”

凤姐道:“你和她都一样,恨我拦了你们的路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这群人,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平儿见凤姐也红了眼睛,知道她是真正伤了心,便把自己的愁肠倒先放下,过来宽慰凤姐道:“奶奶一时生了气,在我这里说说不要紧,千万别去外头说了,叫下人们都伤了心,为今之计,奶奶还是先服个软,笼着二爷,二爷贪那头新鲜,过了几天不新鲜了,也就丢开手了,照旧还要回到奶奶这来的,奶奶再拿手段治她,什么人治不得!人总看长远,争不争的,不在这一时。”

凤姐方才一时气得昏了头,将平儿一起骂进去了,此刻见她反倒来安慰自己,心内熨帖,只面上还拿着主子***款儿,冷哼道:“她们是下人,你不是下人么?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做张做致的拿大!”又叫她:“快滚出去和你的好二爷快活去罢!”

平儿心中实在委屈,慢慢退出去了。

凤姐在屋中生了一回闷气,至傍晚时分自己缓过来了,深悔说重了话,倒不是说待平儿有多内疚,只是当此多事之秋,家中人心不稳,平儿是她左臂右膀般的人物,不能白白叫自己推到贾琏那头去了,因此又走出门去问小丫头:“你平儿姐姐呢?”

小丫头还没回话,平儿已经从那头过来,叫一声“奶奶”,正好将手里一碗茶端进来递给凤姐:“奶奶心里不舒服,怕积火,喝碗茶散散。”

凤姐见是一碗凉茶,里头虽格外加了红枣,算不得大寒,然而初春之时,也实难得,可见平儿之用心。凤姐这回倒有些歉疚起来,还端着架子冷着脸问平儿:“你一下午,就去厨房弄了这么点东西?背着我又四处躲懒,倒拿这点子东西糊弄我!”

平儿不答话,那外头周瑞家的正好过来,闻言抱不平道:“瞧奶奶这话说的,我一下午来回几次了,平姑娘都好好地在这里当差呢,奶奶疑心谁不好,怎么疑起她来了!”

凤姐听见自己误会了,脸上微红,又打起精神笑道:“周姐姐怎么来了?是太太有话要说?”

周瑞家的笑道:“太太说,前些时候忙乱,家里进了人,也没来得及给赏赐,就叫我来跑一趟腿,把给那位的东西送到奶奶这来。”

凤姐听她这语气,知道王夫人是在替自己撑腰,稍为纾解,扬着笑道:“麻烦周姐姐了。”又让她进屋喝茶,周瑞家的连说有事,把东西交平儿收了,又对凤姐夸了平儿几句,自己慢慢走了。

凤姐使眼色叫平儿进屋,一入内便瞪她道:“你在外头一下午,怎么也不吱一声?”

平儿笑道:“我瞧奶奶心烦,所以没敢出声打扰。”

凤姐道:“那你怎么不去歇歇?”

平儿笑而不语——她是怕凤姐在屋里发脾气,叫外头人看见,所以守在外面,若有人近前便可出声示意,这心思凤姐其实明白,只是说出来倒又显得她在邀功似的了,因此绝口不提。

凤姐见平儿这等逆来顺受,越发兴致怏怏,晚饭时候,从她自己份例里拨了四个菜过去,平儿谢过,慢慢吃了,凤姐又走到门口看她,见她吃得比往常少了许多,心下甚是过意不去,到晚间贾琏又不来,凤姐本想打发平儿自己去睡,叫她松泛一晚,然而夜里又实在寂寞,因此这话到底没说出来,她是极要面子的人,心里觉得对不起平儿,晚上倒越发虎着脸让平儿伺候,平儿正见她心情不好,越发小心谨慎,等她闭眼慢慢睡下,自己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忆起白日,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眼圈发红,眼泪无声流出,本来还只是一滴一滴滴落,到后来便串成水流了,平儿见自己哭得不像,怕沾湿了被子,叫凤姐惊觉了,赶紧用手抹去,谁知手一伸出去就叫本该睡着的凤姐捉住了,凤姐木着脸,盯着她,半晌没作声。

平儿被凤姐吓了一跳,也呆住不动,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平儿平躺着倒还好,凤姐侧躺着,时间久了,身体颇觉劳累,平儿察觉了,便轻声道:“奶奶有话躺着说罢,这么着一会身子就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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