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鸿遍野,人市却开得兴旺。面黄肌肉的男童女童,乃至于少女少年,甚至是壮年男女,都有头插草标者,或蹲或站,或惊恐或期待地,看着华丽的马车,与高不可攀的买主——拥有这样马车的贵人,连看他们一眼,都会觉得污秽吧!
至少,牙人是觉得不应让平康坊出身的美人瞧见人市污秽的景象的。他们请护卫与马车进到了一间两进小院里,小院内外满满都是人,几乎插不下脚去。马车好容易进了内院,牙人头领便领来二十多个女童,比起外面衣不蔽体、又脏又乱的人来,她们显得格外洁净和清秀。
李媚娘也不下车,她虽是来寻觅自己的衣钵继承者,却不愿自降身份与牙人打交道。车帘一动,跳下来一个年轻姑娘,面容清秀却冷傲,挑剔地环视一周,道:“媚娘莫要下车,仔细污了裙子!我先替你瞧瞧有无好苗子。”
车里传出一声慵懒的应答,那年轻姑娘便扬起下颌,态度高傲地对牙人头领道:“原本,你们这样没有信誉的牙行,大户人家都不愿打交道的。”所谓“没有信誉”,便是未在官府登记过的正规牙行,手中人的来路也颇为多样,既有买来的,也有哄骗乃至于劫掠来的。
“只这一回,我家娘子想着,别处恐怕没有你们这样的好货色。”她眼神扫过在地下立成两排的女童,“有好的,早些拿出来看。若是就凭这些,”她冷笑一声,“我们还是早点走的好。大河下游,不知还有多少美人坯子等着我们!”
牙人头领面上一怒,却被黑衣护卫上前一步,将那点怒色瞪了回去。顿了顿,赔笑道:“还有上好货色,姑娘且稍待片刻。”便示意手下人去厢房,带出“珍藏”的女童来。
刘苏踱着步,不断以手挑起地下女童的下颌,又挑剔地哼一声,便放下。直到牙人带出两名女童来,她才收起蔑视之色,走到马车前低声道:“媚娘,你来看看?”
李媚娘戴着幂离——在长安城,想见她一面,非得一掷千金不可,又怎能在此处被人轻易瞧了她的姿容去。隔着幂离,她细细瞧了一回两个女童,又道:“走两步。”两名女童大约是经过了一番教训,不同于其他瑟缩的同伴,当下听话地走了两步。
李媚娘“嗯”一声,又道:“几岁了?”这便是要听听她们的声音是否清脆。两名女童一个回答“八岁了”,另一个则道“到腊月便满九岁”。
“看这是几?”李媚娘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令两名女童抬眼观看。为着取信牙人,她用上了教坊挑新人的全套手法,譬如此时,便是要看女童眼神是否清亮动人。
看完女童,李媚娘回了车上,叫过刘苏耳语一番。牙人头领先前自以为十拿九稳,在她们的耳语中,又不自信起来。
吊足了牙人头领的胃口,刘苏这才指着到腊月便满九岁的那个女童道:“就是她了——虽还差得远,与媚娘叠被铺床,倒还堪用。”
又吩咐牙人道:“我们自寻住处,你们将这小姑娘拾掇干净了,明日带上身契与我们送去。若有好的,还照样送去,总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着扔了一小锭银子给牙人,傲然回了马车。
马车甫一驶出小院,女将军便咬牙切齿低声骂道:“好一群烂了心肝肚肠的!”那样多的女童,有几个身上还带了伤——他们分明就是一群人贩子!
向马车外招招手,黑衣护卫上前道:“将军,有人跟踪。”
刘苏声气冷硬:“盯着那个院子,缀着每一个出门的人,看他们去往何处。”那样绝色美貌的两个女童,定然不是牙人轻易能做主卖出的,他们还会请示位置更高的人。
“明日他们来送人,一俟出门,便包围那个院子,尽数活捉!如遇抵抗,保住被贩,其余人杀无赦!”黑衣护卫领命而去。
李媚娘瞧着杀伐决断的女将军,眼中异彩涟涟,喃喃道:“若我当年遇到你,说不定便是另外一番际遇……”
她摇摇头,看着自己十指尖尖,雪白的手指上,蔻丹鲜红欲滴,忍不住笑起来——可惜当年未曾遇到这一位,如今么,“千金难买媚娘舞,一曲红绡不知数。平康坊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