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一瞬凝如实质,层层叠叠压下来,一寸寸倾覆,那犹如巨蟒缠身般令人窒息的强烈濒死感,岂是他栾一眼这身老骨头可以抵挡?
就在栾一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身上的压力却竟遽然一空,说起来这杀机骤起也不过就是眨眼功夫,然而于栾一眼而言却如同已经在阎罗殿里走了一遭,饶是江若离只是略施小惩,也堪堪要了他半条老命去。
身旁紧挨爷爷跪着的小栾树,自然能察觉到爷爷全身筛糠般的剧烈颤抖,不由懂事的扯了扯栾一眼的衣襟,仰起头来奶声奶气的问道:
“爷爷冷了吗?树儿给你暖暖手。”
原本已经顶到喉头的腥咸之气,就这样被栾一眼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好半响他才勉强压住胸口处不断翻腾上涌的钝痛,可惜只这番动作就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那里还能再匀出精力来安抚自己的小孙子。
暗自又喘息缓解了好一会儿,他才终积攒了些力气,微微向着小栾树摇了摇头。
江若离冷眼旁观着爷孙俩正在上演的温情大戏,眼中神色变幻,讳莫如深,幽幽凉凉的视线如有实质,堪堪落在栾一眼的背上,明明看之不见,却仍令他整个人不寒而栗。
虽然栾一眼看似在专心哄着小孙儿,但眼角余光却无时无刻不再关注着江若离的反应,如今他们爷孙俩的小命可都攥在这女人手中,胜败只此一举,若是自己无法打动她,只怕眼下便是他们爷孙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虽然没了那令人全身毛孔怒张的恐怖压力,但此刻这死一般的寂静同样是一种煎熬,栾一眼面上还能强装镇定,但疼痛已经使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黑暗渐渐蚕食他的意识,但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放任自己现在就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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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唔,本就是一场豪赌,若不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将自己唯一的小孙子陷入险境。
仿佛再也拉不动的弦,就在弦将崩断的最后一瞬,头顶终于传来江若离淡淡疏离的嗓音。
“你该知道欺骗我的下场,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承受,我想你不会令我失望。”
虽然江若离的声音依旧淡漠得听不出喜怒,但狡诈如栾一眼,岂会察觉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惊喜之余,他本想要表几句忠心,哪知才一开口,便再也忍不住的大吐了一口淤血出来。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这突然的变故显然吓坏了小栾树,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江若离那颗本已硬如磐石的心肝再次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这孩子强忍着眼泪的小样儿竟与那爱哭鬼姜莫邪有九分相像。
“放心吧,还死不了,用温水将这药丸化了喂你爷爷吃下去,要不了半刻他就会没事了。”
许是太久没做过这等安慰人的事,江若离从怀中取出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在小栾树肉肉的手心里,本想再说几句哄孩子的话来,谁知努力半响终还是颓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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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一眼行此险招,无异于是在以命相搏,虽固然有些冒险,但也非全无把握,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确实有这个本事,否则就算再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他也决计不敢来触诡姬这大煞星的霉头。
修行之人最忌将自己生辰八字告知他人,但江若离却毫不犹豫的悉数告之,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
而在此期间,栾一眼始终淡然处之,未露半分异色,江若离从头至尾看在眼中,却也是暗暗有些佩服此人的气度。
施展如此大术,光是备齐所需之物便已耗时了三月之久,况且栾一眼早已是残破之躯,为防他一不小心再死在了祭台上,仅是调养身体就不知耗去了江若离多少天材地宝,待到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时,竟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其实完全无需再劳烦江若离杀人灭口,这等逆天的术法往往反噬极大,就栾一眼那把老骨头,要不是之前江若离好心给他吊命,只怕他连遗言都来不及跟自己小孙子交代。
无关彼此信任,这本就是一场以命相抵的交易,栾一眼之所以信江若离,是因为他知道,以她之能必不屑于欺骗自己,而江若离之所以信栾一眼,是因为她更清楚,他根本就没有胆子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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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华容县,破天荒的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据说这里已经几十年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在距离岳阳楼东侧不远的洞庭山中,一身材高挑曼妙的年轻女子,手扯着个不足三四岁的小男娃儿,静静的伫立在一座新坟前。
毕恭毕敬的在爷爷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小栾树便默默的任由江若离牵着手向山下走去。
“怎么不哭?”
同为孤儿,小栾树强忍着眼泪的倔强模样,看得江若离一阵心酸,她很想试着安慰他几句,可惜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滋味。
记得自己似乎也曾是个活泼开朗,整日里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可惜那画面早已模糊不清,遥远得仿佛就像前一世的旧事。
“爷爷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一味只会哭鼻子呢,树儿要做个男子汉。”
小栾树囔囔的说着,明明鼻音浓重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一般,却仍死死抿着嘴唇硬撑到底。
“你算个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