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朱看看榻上午睡的王宦娘,叹了口气,握了握千重雪的小手。
“因为啊,你出生那天满城满山的李子花都开遍了,像雪一样。”秋朱见千重雪眨着眼睛、歪着脑袋看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有一千重雪一样,层层叠叠的,好美好美。”
千重雪一听那句“美”,笑颜如花。她姐姐千重紫月曾经来说她是灾星,说她出生那天乌云滚滚的,家里全是野兽怪鸟,别提多不祥了。千重紫月说得鄙夷唾弃,千重雪一直很难受。现在听秋朱说她出生的时候像满城飞雪一样美,心里当然快乐。不过,她没见过雪。
“秋朱,雪很吗?是什么样子的?李子花又是什么样子的?”
秋朱对着千重雪亮晶晶的眼睛,心酸得厉害。普通人家,就算是穷人家、是乞丐,都比她自由、快乐吧。至少知道雪是什么,见过李花是什么。秋朱耐心的给千重雪讲起了雪和李子花,什么形状,什么气味。两人说着乐呵呵的,榻上的王宦娘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千重雪翻了翻桌上的旧书,封皮都破了,不禁失落。
“阿朱,我也想习字看书,像紫月那样。”
秋朱心头一酸,可惜了,她不识字。这个确实没办法教她。老爷定是不会请师父来教千重雪的。秋朱明白,千重老爷是想把千重雪关一辈子。从出生,关到她死为止。
千重雪每日在竹园里,和蛇虫鼠蚁都做了朋友。长了十年,她还从没出过这方园子。爹爹千重青云不许她出去,大娘说她招祸。虽然不曾有人硬守着,她却是硬忍着,十年都没有踏出过竹园的院门一步。
不能害他们,不能害了娘,还有秋朱。
千重雪又将院子周围的大小竹子数了一遍,今天又多冒出两颗笋来。
“哎!”
千重雪一屁股坐在野草丛生的院子里,一手把玩着根小竹笋,一胳膊撑在腿上,抬头看天上两只春燕追逐打闹,自由自在的飞翔,然后消失不见。千重雪讷讷发呆,自言自语。“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有很多竹子!
这是千重雪最后得出的结论。而她如果是紫月嘴里说的“妖孽”的话,她也一定是竹子精!
千重雪环顾院子四周密密麻麻的竹子。
恩,一定是的!
千重家在锦官城做了些绸缎生意,虽没做官了,但在当地也是有些地位的大户人家。千重青云官威还在,杨知府每逢见面都毕恭毕敬的,不敢得罪,当然,心头也是不欢喜千重青云的:没做官了还摆个什么谱!
时下正是杏花春雨好时节,锦官城十年的安宁,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破!天色破晓的时候,更夫丢了打更的行头,一路跌跌撞撞奔逃叫嚷。
“大蛇吃人啦!有大蛇啊!!”
“啊!大蛇?”
“……”
“在哪儿啊?我的天啊!”
“……”
不过短短七日,城里就有五人失踪!药铺子里的雄黄被一购而空,没买到雄黄的人家只能忐忑高佛祖保佑。
千重家上下足足买了十石雄黄屯着,各门各院儿都撒了雄黄粉末,唯独王宦娘和千重雪住的竹园无人想起。
千重青云除了正妻杨氏,和不受宠疯了的三姨娘王宦,还有个小妾,二姨娘柳氏。包括千重雪在内,千重青云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千重玉戟,和大女儿千重紫月是杨氏嫡出的,二儿子千重玉朝是二姨娘柳氏生的。自然,没有谁把千重雪归为千重家的小姐,不少新来的家丁压根就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二小姐。
千重雪的存在,和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着的犯人没有两样。
过往十年,城里大小事也没少发生,却没有一件影响到千重雪的。竹园这方天地,好似被那千竹围困了,与世隔绝,纵然外头天翻地覆了,这里依然只有竹草,只有千重雪坐在院子里望着,头上那片儿天挂着,不是黑,就是白,偶尔闪过几只鸟儿。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如此,却没想到这回和往常有一点儿不同。不,不是有一点儿,是有很多点儿。
今儿个下午,天上乌云滚滚的,一看就觉得不吉利,各家各院都提心吊胆,门关得紧紧的,唯独竹园里与世隔绝的几人还不外面紧张的气氛。
夜里,千重雪被竹林里传来的窸窣声惊醒。秋朱累了一天,打着轻鼾,睡的正香,只是轻轻翻了个身继续睡。
千重雪因着白日里太过无聊,睡了一下午,现在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一时起了好奇心,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天上一勾细细的月亮,照亮了巴掌大块儿天,院子里乌起码黑的。
千重雪吞了吞唾沫,有点儿害怕。当然,如果她知道关于大蛇的传闻,她是死也不会出来好这个奇的!
风吹竹叶沙沙地响,那幽暗中忽然闪现一双红光。
“谁,谁在那里?”
千重雪害怕,可十年的枯燥生活,让她有种想要探知的渴望。这渴望驱使着她又朝那边走进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