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曦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自知命不久矣。待从一个昏沉冗长的梦境中醒来,果真就成了一缕孤魂,在宋府四下游荡。
忙着张罗丧事的仆人无数次从他身体里穿过,却没有人能看见他。宋明曦浑噩茫然地在后园打转多时,无意中听见两名女子交谈。其中一人指着他,直呼看见一道白色人影。宋明曦低头看看自己,他于睡梦中溘然长逝,死时的确穿着白色xiè_yī。虽然他现在只是一抹黯淡幽魂,但身体的确泛出淡淡白光。他便当真相信女子看得见他,于是飘飘忽忽地跟在她身后,试图把自己未了的心愿告诉她。
“喂!”
“喂!”
“喂、喂、喂!”
宋明曦朝着女子喊了无数声,女子却充耳不闻,径直走自己的路。
“简直岂有此理!你是不是想死了”
宋明曦恼怒不已,抬脚就向女子踹去,当然踹了个空,自己反而失去平衡跌到女子身上,狼狈地穿透过去。
哼!骗子!
宋明曦再三尝试之后,终于确定女子方才不过故弄玄虚,实则根本看不见他,否则他气急败坏的狰狞模样早该把她吓个半死。
宋明曦失望至极,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跟着女子。
女子带他弯弯绕绕地走了一大段路,直走到大堂才停下来。
昔日气派堂皇的大厅此刻肃穆冷清,屋子正中垂着一道白幡,上面写着黑色醒目的“奠”字。迎门方向摆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棺盖虚合,还未钉死,以便吊唁宾客瞻仰死者遗容。一名女子跪倒在棺材下方的蒲团上,一面往里火盆里扔纸钱元宝,一面用帕子半掩住脸垂泪。
“柔霜……”
宋明曦眼眶一热,充斥在头脑里的混沌雾气骤然散去,思绪一瞬变得清明。他疾步奔至女子跟前,伸手去握她的肩膀。
自然也毫无悬念地直直穿插过去。
许柔霜完全感觉不到,瘦削的双肩轻轻颤抖,使这个本就弱不胜衣的娇俏女子更显哀戚可怜,宋明曦的心都快绞到一起。
宋家的子息一向单薄,传到宋明曦一辈,便只剩他和他哥哥宋明晖两个儿子。其他旁系分支散落得很远,偶有书信往来,却是三年五载也难见上一面。宋明曦的父母早于十年前一次山贼劫道的祸事中丧生。在攫阳城富贾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宋家,随着宋明曦的祖母宋老夫人,大少爷宋明晖以及二少爷宋明曦的先后离世,竟落至几乎断绝血脉的境地。
现在的宋府,只剩下还未来得及被宋明曦扶上正妻位置的宠妾许柔霜,以及……
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妾室,宋明曦露出明显的嫌恶神色。
好在他死前将其狠狠责罚一顿赶出了宋府,否则难保他死后,柔霜不受那人欺负。
想到许柔霜,宋明曦的心情才平复了些。虽然现在他碰不到她,也不能与她说话,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何尝不是一种宽慰?
圣人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
偏偏宋明曦生前专爱看些鬼狐志怪闲书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对人死后魂归何处,怎样托生转世之事也略知一二。不记得是哪本书上讲过,人死后鬼魂会在第七日重返家中,与阳世的一切做最后告别,自此步入阴界,斩断人世一切羁绊,是为“头七”。
宋明曦掐着手指算了算,今日正好是他的“头七”,是他最后流连于人间的日子。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魂归地府,世间便彻底没有宋明曦这个人了。
思及此,宋明曦难免感伤,而更令他放心不下的,是自此孤苦无依的许柔霜。
“纵有再多金银钱财又如何?买不来少爷倾心相待,日夜相伴,柔霜却是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正是因为这句话,宋明曦才狠下心将另一妾室逐出宋府,盼着今后当真能与许柔霜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恨造化弄人,他年纪轻轻便死于一场来势汹涌的恶疾,如今唯一留给许柔霜的,却只剩下她看也不愿多看一眼的金银钱财。
“少爷……少爷……”
似是感到了他的哀恸,许柔霜的泪落得更凶,整个人伏在棺材前面,好似随时可能哭晕过去。
来吊唁的人都有些看不过眼,纷纷上前劝慰她节哀顺变,莫要伤心太过累及身/体。
许柔霜却恍若未闻,依旧哭得凄惨。
宋明曦的心都快被她哭出来了,正在焦躁难捱之际,忽然一人穿过他的身体,伏在许柔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许柔霜的哭声戛然而止,苍白的脸上浮起说不出的微妙神色。随后她缓缓站起身,拈起帕子擦净脸上的泪,吩咐府里的管家招呼客人,自己却转到后堂,从偏门出了府。
宋明曦直觉有事发生,立刻紧跟上去。
看到门外的人时,宋明曦习惯性地皱起眉,撇下嘴角。
“卓大哥怎么来了?”
下一刻许柔霜就问出了他含在嘴里的问题,当真心有灵犀。
“许……夫人。”
来人犹豫了下,神色忐忑地唤了许柔霜夫人。
宋明曦对这个称呼相当满意,嘴角不由牵起笑意。
许柔霜也柔柔一笑,
“卓大哥真是折煞妹妹了。你比妹妹早进门七年,我们同为妾室,你怎么能唤我夫人呢?”
“夫……许……柔霜姑娘,我、我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经许柔霜一指正,卓青更加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