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
迷雾缭绕。
还有象征着死亡的黑鸟,在迷雾深处聒噪。
少年和姐姐坠落,坠落,急速坠落。
据说,坠崖或者跳楼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死法。
只要悬崖或者高楼足够高,坠落的时间足够长,人就能同时体验两种死去。
首先是肉身从高处坠落,像是西瓜般摔个粉身碎骨,稀里哗啦。
其次是灵魂出窍,从人间跌落到地狱。
地狱。
无边无际的大黑暗,大恐怖。
黑暗中的火焰,火焰上方沸腾的油锅,油锅里饱受煎熬,被炸出一身血泡,如癞蛤蟆般的罪人。
格斯恍惚间看到种种地狱的幻象。
那油锅里手舞足蹈,上下漂浮,好似癞蛤蟆被烤焦的人,正是被他“亲手”送上火刑架的同学“秦义”。
不,不是秦义,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由无数不信拳神的堕落者的灵魂组成,是无数堕落的灵魂同时在地狱里接受永恒的煎熬。
其中也包括爸爸。
爸爸的脸忽然从油锅里浮现出来。
爸爸双手撑着油锅的边缘。
因为皮开肉绽,骨头都被炸酥的关系,爸爸的嘴唇,眼睛,鼻子,耳朵还有手指,一个个断裂,往下掉。
“跑。”
被炸得酥脆的爸爸,冲格斯还有格蕾尖叫,“快跑,快跑,跑!”
“砰!”
格斯猛地惊醒。
灵魂被重新砸回了躯壳里。
随后是粉身碎骨般的痛楚,轰炸全身。
他痛不欲生,大口吐血,甚至感觉自己吐的不是血,而是五脏六腑融化的黏液。
但自己还没死,格斯很确定这一点。
因为刺骨的山风和冰冷的山雨,仍旧刺激着他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刺痛如薄如蝉翼的利刃,对他实施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格斯艰难爬起来,感觉天旋地转。
他双手撑地,“哇”一声,吐了满地带血的胆汁。
终于稍稍清醒一些。
能勉强凝聚精神,观察四周环境。
从上方的惊叫声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来看,他们坠落的高度,比想象中更低。
上方那片悬崖,并非一路直落深渊,而是在距离悬崖十几米之下,就有一块宽大的平台,平台上还长着丫丫叉叉的树木,只是刚才被迷雾遮挡,看不真切而已。
格斯和格蕾正好跌落到这块平台上,被树木遮挡,其实只跌了十几米,摔了个半死不活而已。
“姐!”
格斯扑向姐姐,将格蕾一把搂在怀里,发现姐姐浑身软绵绵像是没了骨头,呼吸和心跳都微弱到了极点。
拳神殿祭司的一拳之威,当有这般威力。
这也算是雷烈这个当舅舅的,对外甥女的最后一点仁慈,希望将格蕾一拳轰落悬崖,死个痛快,免得被五花大绑回到拳神殿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饱受火刑的荼毒。
只可惜——
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片突出的山岩非但阻了他们一阻,不能令他们痛痛快快死去。
而且,这块山岩还一路延绵,和上面的悬崖倾斜相连,换言之,上面的人,可以很轻松抵达这里,将他们像是猪猡一样抓回去。
这时候,正好有一股强风吹来,稍稍吹散迷雾。
格斯听到悬崖上方传来惊呼。
显然有人发现他们的藏身处。
火把开始寻找下脚处,兜了一大圈,渐渐朝他们逼近。
这下,就连雷烈也不能再假公济私,找借口把他们打下悬崖,只能想办法活捉,再给他们一个最屈辱,最痛苦的死法。
格斯搂着姐姐,整张脸肿胀,扭曲,凸起,像是一张狰狞的面具。
他看到姐姐的嘴唇颤动。
附耳倾听,姐姐虚弱地说:“丢下去,把我丢下去。”
格斯看看平台尽头的深渊,下面应该不会有第二座平台,莫非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格斯想笑。
他果真癫狂地笑起来,笑得七窍流血,笑得青筋暴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这就是他和姐姐的结局?
为什么,拳神不告诉世人,世界上真有“机械和蒸汽之力”?
为什么,他们的生命甚至整个世界,都要围绕“拳头”两个字转动?
为什么,别说修炼,就连研究“机械和蒸汽之力”,都变成一种禁忌?
力量。
格斯从未如此渴望力量,他渴望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去寻找隐藏在所有“为什么”背后的真相。
火把越来越近。
抓捕者们已经找到了下来的道路,恰似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张开了血盆大口。
没希望了。
没可能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一个生来羸弱的废物,被拳神诅咒的弱者,沾染了邪恶力量的堕落者,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真是……令人愤怒啊!
格斯听到自己浑身骨骼“咯咯”作响,甚至听到自己咬碎牙齿的声音。
然后,是一道彬彬有礼的询问:“你,是在渴望力量吗?”
格斯回头,看着恶魔。
恶魔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蒸汽球里冒了出来,睁着幽暗深邃的双眸,笑眯眯地看着他。
“什么条件?”
格斯听到自己的嗓子像是生锈的门轴般“吱吱”作响。
但只要转动一下,也就是吐出第一个字,后面就好办了。
“灵魂,你的灵魂。”
吕轻尘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