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头盔脱落在地,一头长发散落在肩,奋力地甩来两名校尉,大踏步,蹭蹭地踏入府邸大门。
府内潜伏的众人,此刻已纷纷在各自房间,手持兵器,只待潘若雪一声令下。悟虚安安捏了把汗,正要想着如何让这些妖修稍安勿躁,隐匿踪迹,不要出手伤人。
忽然,那跪倒在地上的瘦马,发出一声略不可闻的嘶叫,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凄惨。便见,那赵将军,前脚迈入,后脚正要跟进,又立即转身,回到跪倒在地的瘦马跟前,蹲下身,以手轻抚马头,似乎在低声安慰。
过了一会儿,这名赵将军又以手抚摸马背,那瘦马便又缓缓站了起来。这黄脸赵将军,牵着缰绳,对两名校尉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去巡查下家吧。”
那两名校尉及众军士倒是不忍离去,苦苦相劝。
这将军,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先稍微歇息一下,本将军进去稍微察看一下,便出来。”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便牵着陪伴自己多年的瘦马,进了府邸大门。
赵将军进来之后,也不带火把,只是借着些许星光,往里走。快要到客厅处,潜藏在各处的妖修,便忍不住渐渐外放些许气息。将军倒没察觉,反倒是那匹瘦马,双脚打颤,踌躇不前,不断哀鸣嘶叫。这赵将军,爱怜地搂住马儿的脖子,轻轻拍打,同时胸前佩戴之物发出淡淡的白光,笼罩住马儿。那老瘦之马,方才安稳下来。
这将军,却是眉头微皱,忽然开口对马儿说道,“想不到你竟然饿成这样,本将军这便带你回去,好好吃上一顿,休息一晚。”说罢,转身,牵着马儿,朝外面,步履阑珊地走去。
悟虚在夜空中,望着这黄脸人,这老瘦马,忽然觉得双颊湿润,用手一抹,却是两行无声清泪。
神识中,忽然传来潘若雪的传音,“不好,此人已经察觉我等踪迹,此刻离去,定然要——”
悟虚急忙传音道,“潘仙子,诸位道友,此人是我旧友,还请稍安勿躁,苍某自会处理。”
蠢蠢欲动的众妖修,见悟虚相求,潘若雪又再无下文,便安静了下来。
悟虚,缓缓降落,现身在前方,注视着这名黄脸将军。
那黄脸将军,手持宝剑,正要厉声询问,忽然胸前白光大作,将其和悟虚笼罩住。随后,漆黑一片,黄脸将军和悟虚,还有那瘦马,消失不见。
曼陀罗法界中,那黄脸将军,手牵瘦马,环顾佛堂之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悟虚上前,将其扶起,那黄脸将军,忽然抱住悟虚,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说道,“奶奶没了,大宋也快没了。”
悟虚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以掌拍其后背,暗运灵力,输送到其体内,调理其紊乱虚弱的灵气,待其稍微舒缓,方才说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赵姑娘。要不是小僧亲手炼制的这珍珠,还真不敢相认。”
这黄脸将军,低声说道,“先前胸前珍珠自动发出白光,彤儿还以为此处有幽魂野鬼、妖魔鬼怪,及至看到了这佛堂,方才知晓原来是你。”
悟虚见赵彤情绪似乎不稳定,便缓缓说道,“嗯,是的。先前,我见一黄脸将军,只是觉得面熟,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这珍珠,小僧还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呢。想不到,你离开大都,到了刘福通军中,到了这安丰城。”
赵彤忽然惊醒,大叫道,“奶奶遭元贼所害,没多久,我便被刘丞相召,离开青楼,来到颍州,参赞军情,协理天下情报。然后迎奉韩长老之子韩林儿,建立龙凤大宋。又随刘丞相,几十万大军,三路北伐。可惜功亏一篑,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那察罕帖木儿,又使诡计,夺了益都,杀了我们不少弟兄。没奈何,刘丞相退守孤城安丰。如今,城内几乎已经要到人相食的地步了!”
悟虚急忙搂住赵彤,温言道,“没事的,没事的。”
赵彤说着说着,被悟虚这么一抱,却是更加悲伤,“想我自幼,父母便被元贼所害,随着刘奶奶,跟着白莲教修习道法。及至稍长,又投入懒嘛教,充作天魔舞女,又寄身月疏阁这样的烟花之地,刺探军情。到了大宋军中,更是寝食难安,一心只想报仇雪恨,抗击元朝。却谁料,到头来,还是未报国仇与家恨,孤身一人如梦中。”
悟虚,只得依旧掌抚其背。
赵彤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大哭,“悟虚大师,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为何会这样?!”
悟虚看着昔日月下轻歌曼舞、粉脸朱唇,如今一身血衣、面色瘦黄,在那里泪流满面,状若癫狂的赵彤,也是心酸,宽慰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起义尚未成功,你我仍需努力。”
正所谓
死衣裹身把城还,窗外雀鸣故人来;
铁甲瘦马孤身骑,将军百战朱颜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