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西堂,皇帝司马昱与侍中谢安、吏部尚书陆纳君臣三人呈品字形端坐,当值的殿中监陈尚离得稍远,屏气凝神,肃然静听,紧张得可以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高敞的朝堂也分外沉静——
陈尚没有想到十六弟的婚姻会出现这样的转机,他原担心十六弟搏二兔不得一兔,未想谢安主动提出左右夫人之说,这就表示十六弟既能娶陈郡谢氏的娘子,也能娶吴郡陆氏的女郎,这真是旷古未有之事,娥皇女英那只是传说,贾充的左右夫人也是离合聚散的特例,而十六弟若真能同时娶到这南北两大门阀女郎为妻,那么钱唐陈氏的地位就将飚升,可以一跃而跻身大族行列,联姻是提升家族地位的捷径,在此之前,单与吴郡陆氏联姻都是身为陈氏族长的父亲陈咸渴盼而不敢多想的事,这两年陆始的强硬态度也的确证明了次等士族与高门大族之间的鸿沟很难跨越,然而自十六弟出使归来,短短两月,建康风云变幻,桓大司马两度提兵入都,废帝、治卢竦案,五兵尚书陆始被贬为庶人,坚冰乍破,十六弟与陆氏女郎之间的婚姻出现曙光,现今更有同时与两大门阀联姻的希望,这让陈尚喜出望外,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陈尚心越跳越快,等待朝堂上君臣三人共议的决断——
谢安看了一眼殿角侍立的陈尚,除了陈尚,其他的宿卫和内侍都离得较远,听不到这里的谈话,谢安说道:“陛下,大司马温之幼弟江州刺史兼南中郎将桓冲有女年已十三。陛下不可不虑。”
陆纳正思索与陈郡谢氏一同嫁女给陈操之的利弊得失,忽听谢安说起桓冲有女初长成,还说不可不虑,这实在稀奇,心念一转,便即明白。桓温三弟桓豁之女已许配给谢玄,以桓温对陈操之的器重,凭借联姻关系笼络住陈操之是显而易见的手段,yòu_nǚ许配给陈操之,托郗超试探陈操之心意,只是桓温yòu_nǚ才十一岁,陈操之得以婉拒。桓温应该是还没有想到其弟桓冲之女也长大了,若桓温硬要把桓冲之女嫁给陈操之,那陈操之将是非常为难——
皇帝司马昱听谢安这么一说,立感危机,陈操之的婚姻不仅关系到谢、陆两大家族。对他司马皇室也是利益攸关,陈操之显然不能娶司马皇室的公主或郡主,因为这样陈操之将无法得到桓温的信任,而陈操之若与龙亢桓氏联姻。那就大势去矣,皇帝司马昱寄托在陈操之身上的一点希望都要破灭了。所以,他必须立即促成陈操之的婚姻,不能因为谢氏与陆氏互不相让致使拖延时日而让回过神来的桓温得利,婚姻亦如战场。此时贵在神速——
皇帝司马昱对陆纳道:“陆尚书,陈操之双娶对三吴陆氏有利无弊,此乃一荣俱荣之事,宜早不宜迟,你与陆尚书即上表请求赐婚,朕初践帝位,威德不立,可恳请崇德太后出面赐婚。”
陆纳也知谢安说得有理,陈操之的婚姻影响甚广,若桓温逼迫陈操之娶桓冲之女,那就很不妙,而双娶虽说有些委屈了葳蕤,但对吴郡陆氏的声誉反而有利,簿阀、簿世和联姻是判断门第高下的三大准则,作为三吴顶级门阀的陆氏与刚从寒门入士族的钱唐陈氏联姻,对陆氏的族望是有一定损害的,这也是陆始坚决不肯让陆葳蕤下嫁陈操之的原因,陆始对陈操之并没有什么私怨,而今陆始虽不再主管宗族事务,陆纳却也不能一意孤行,也必须游说宗族长辈,要求得宗族长辈的大致认可他才能把葳蕤嫁给陈操之,而现在,有陈郡谢氏一起承担压力,钱唐陈氏的地位就将水涨船高,陆氏嫁女给陈操之就不是委屈下嫁,而是有识人之明,因为世情如此,一件东西有人争竞那就是好东西,何况陈操之也的确有大声望,而若得崇德太后赐婚,那么他陆氏宗族的长辈也无话可说,葳蕤年过二十了,婚事的确不宜再拖——
陆纳向皇帝司马昱顿首道:“臣愿依谢侍中之言,恳请陛下、太后为臣女陆葳蕤赐婚陈操之。”
谢安亦道:“恳请陛下、太后为臣侄女谢道韫赐婚陈操之。”
皇帝司马昱喜道:“甚好,两位这就各回衙署,草书上表吧。”
陆纳忽记起一事,道:“且慢,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圣裁。”
司马昱问:“陆尚书请说——”
陆纳眼望谢安,说道:“谢侍中既说是左右夫人,那么我女与令侄女,谁为左?谁为右?”
谢安微微一笑,这事他早已想过,说道:“祖言兄欲左则左,欲右则右,我无有不从。”
陆纳听谢安这么说,微感惭愧,这样谢安显得雅量矜持,他陆纳反倒是斤斤计较不够洒脱超拔了,便向皇帝司马昱道:“此事还请陛下裁断。”
皇帝司马昱又为难了,左右夫人虽然地位相等,但还是有一些尊卑之分的,谢安虽然说得淡然超然,但陈郡谢氏肯定是不甘心居吴郡陆氏之下的,司马昱道:“两汉尊右而卑左,故谓贬秩位为左迁,居高位为右职,然日月西移,天道尚左,本朝则文官尊左、武将尊右,左右夫人当依文官以左为尊乎?”
谢安应了一声:“陛下所言极是。”
司马昱问:“谢侍中侄女与陆尚书子孰长?”
谢安道:“臣侄女今年虚度二十有一。”话说出口,心里一叹,阿元都二十一岁了,别个女郎二十一岁都儿女绕膝了,这个陈操之耽误人啊。
陆纳禀道:“臣女今年二十岁。”
皇帝司马昱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