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砖石掩埋的女人困惑地问她:“后来呢?”
是啊,后来呢?
苏念淡淡笑了笑,说:“他没让我为他弟弟偿命。他要我无论是在对警察,还是对家里其他人面前,都要一口咬定他弟弟是自己摔下去的,我只是为了救他而碰巧出现在那里……”
女人显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念沉默了片刻,笑容艰涩:“当时我也不明白,不过很快我就懂了。他放我一马,而我要付出的代价,是要为他弟弟生下那个孩子。”
救援队在这时终于抵达。
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打断了苏念和女人的交谈。
一群男人围上来,商量好救援方案。
就拉的拉,抬的抬,齐心协力,终于将那块巨大的水泥板撬开。
被埋压长达数小时的女人至此获救。
大约保护孩子是每个母亲的天性,废墟下女人的身体在房屋倒塌的瞬间,本能地弓起身,身体成匍匐的姿势,保护住腹中的孩子。
等压在她腿上的水泥板一被移开,她就忽然开始呻吟起来,“啊!我肚子好疼!我不行了!”
她左腿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裤子也湿了一大片,显然是羊水提前破了。
救援队队长顿时头大,问身边人:“他们医疗队什么时候到?”
有人说:“路不好走,正在往这儿赶呢!”
另一个说:“也应该到了。”
女人又开始喊叫,“不行,我快生了!求你们救救我……”
队长的目光在人群中巡睨一圈,最后落到苏念,和另一个当地女人的身上,问:“你们能接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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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经历,苏念想,她今后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偏僻的小县城,废墟上搭起了临时产房。
苏念配合另一位有过接生经验的当地女人,经历长达两小时的等待,终于陪着难产的准妈妈一起,迎接到新生命的诞生。
八个月早产的婴孩,还未发育完全的小身体挣扎着躺在襁褓中,脸蛋皱巴巴的,小小的鼻翼一张一和,小小的嘴巴也张开着,似乎在用尽全力地呼吸。
接生的女人打量孩子,叫道:“不好,这孩子情况不妙啊!”
苏念大学时辅修过临床医学,有限的产科知识告诉她,这个孩子现在应该是因为妈妈产道狭窄,导致严重缺氧,全身发绀。
来不及让她迟疑,婴儿的小脸渐渐变得青黑,同时痉/挛地抽搐起来。细小的四肢也开始胡乱扭动,没几分钟,就突然软软地垂了下去。
这个孩子,他如此脆弱、幼小……
苏念愣愣看着,脑子顿时间变得空白。
四周的一切都在她眼前开始旋转,她的视野里,只剩婴孩痉.挛青黑的小脸,在无限放大。
尤其是那双困难蠕动的小手,昭示着这个提前出生的小生命,求生的意志还那样强烈。
一切都出奇地熟悉。
她的嘉洛,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是不是也是这样艰难地与死神作斗争?
嘉洛……
苏念的腿一软,忽然间就跪在了地上。
掌心胡乱拍着孩子小小的脸,喃喃道:“你别死,你再努力喘口气啊?你妈妈为了你坚持几小时都没有放弃,你也可以的,你再坚持一分钟好不好?”
她脱下身上的外套,铺平在地上。
然后单膝跪下,将孩子平放,尝试为孩子做心肺复苏。
手指捏紧孩子的鼻翼,她深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口对口用力吹了下去。
几次之后,她直起身,对准婴儿的小胸/脯,向下按压,嘴里数着,“一,二,三……”
孩子的呼吸变得微弱。
苏念额头滴下汗水,“三十四,三十五……”
她一下一下按压婴孩的心脏部位,仿佛周围废墟上一切噪杂都不复存在。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掌心里这个全身发紫,渐渐停止呼吸的婴孩。
而她,只能依照仅有的急救知识,来抓住这个孩子正在流失的生命。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苏念跪在地上,仍旧不肯放弃:“八十,八十一……”
终于,孩子开始恢复了呼吸。
小手指也轻轻动了起来,慢慢的,嘴里开始发出细弱的哭声,像孱弱的小老鼠。
最后,哭声越来越大,在这废墟上异常响亮。
他活过来了。
苏念眼眶一热,泪水潸然滚落。
十年,压在她心头的痛苦与噩梦。
就在这一刻,终于被拯救。
脚下的大地,却在这时再次开始剧烈震动。
前面有人在吼:“余震来了!快!所有人到前面广场,远离建筑物!”
到处都是纷沓的脚步,苏念慌忙收拾好现场,随着人流撤退,臂弯仍紧紧保护住孩子。
经过前方一栋仅剩半截的楼房时。
轰的一声,断裂的墙体,突然间朝她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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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市。
容琛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苏念,浑身都在流血,她整个身体都在瑟瑟抖着,却倔强挺直了肩背,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
无论他怎么呼唤,她都不肯回头。
那种无助而恐慌的感觉,那么真实。
容琛突然间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在提醒着他,刚才在梦里看到那一幕时,他有多么恐慌。
哪怕此刻清醒时,都仍余悸未消。
直觉在告诉他,苏念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