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要不然上辈子也不能过的那么凄凉,但他也不傻。虽然没人特意给他普及过现在家中的情势,但他生下来就明白事儿,乳母丫鬟们八卦家中主人时也没避讳有这个小婴儿在场,听几个月便能大致拼凑出来了。
庄主夫妇自小青梅竹马,情意非常,成婚后更是鹣鲽情深,虽然多年一直无子,但庄主玄凛从来没有纳小或者收用婢女生子的念头。玄霜的二叔玄冽倒是早早给他生了几个堂哥,各个相貌堂堂,允文允武。玄凛过了四十岁以后也断了生儿子的念想,就打算从这几个侄子中过继一个,继承玄家家主之位和山庄经营的大片产业。
虽然玄凛没有明确公开说明自己的想法,但累年下来,也没掩饰过这一心意。山庄上下都知道,下一任庄主就在二房家的几位公子之中。
可就在玄凛四十五岁,已经开始着手栽培玄冽的次子玄霖做继承人的时候,玄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降生了。
“有了亲生儿子,自然不需要过继弟弟的儿子了。家主之位和大片产业原本是囊中物,却一夕之间化为泡影。我那位二叔面上不显,但谁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玄霜暗自忖度,“‘鬼狱’凶名鹊起时我还没当回事,但仔细想来,之前几年那雾谷也有些故事流传,但都是些没有头尾的乡间传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既详细又耸人听闻,而且还特地把我扯进去……这是要坏我名声?还是要在害了我以后,说我这‘恶鬼’被阎王爷收回去了?可别是我多心,再冤枉了二叔。还是说给亲爹看着办吧。”
打定主意后,玄霜择了个机会,把从下人那儿听到的话给父母学了一遍,然后说道:“孩儿真的是恶鬼降世吗?会给家里带来祸患吗?”他把手藏在袖子里,偷偷用指甲掐手心,疼得泪眼汪汪的,然后抬头望向双亲,“孩儿不想克父妨母,情愿自行了断,可又舍不得爹娘……”说着说着,玄霜又想起了上一世的经历,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这些话起初还带着三分假意,到后来却化作十分真情,伤心得不能自抑,扑到娘亲怀里大哭起来。边哭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上辈子那么被人排挤都没掉过一次眼泪,现在两辈子加一起都是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儿,还能可怜自己可怜哭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心里是这样想,但依然赖在母亲怀里,完全完全没有停下这撒娇般举止的意思。
亲爹还能沉得住气,亲娘已经心疼得受不了了,一边安抚宝贝儿子,一边又气又恼地跟老公说:“玄大头,我不管你怎么做,今天这事儿一定要给儿子个交代!”
玄霜头一次听娘亲这么称呼亲爹,骇得哭声都噎回去了。开始不停地打嗝,给娘亲心疼得顾不上跟亲爹要说法,一边抚背顺气,一边哄儿子喝水止嗝。
玄凛年过半百了还被发妻当着儿子面儿喊了少年时的小名,闹了个大红脸。当即表态一定彻查此事,还妻儿安心,保家庭稳定。
三日后,那两名下人被当众杖杀。玄霜年纪尚幼,未被允许到场。
没有亲眼目睹施刑的场景,玄霜还是受到了极大震撼,他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他原以为最多不过是将人打几个板子驱出山庄罢了。父亲是宽厚之人,但下命令时眉毛都没动一下,那么温柔的母亲,面对这个处理结果也是毫无压力的样子。就连同样身为下人的乳母也认为杀得好杀得对,完全没有物伤其类的情绪。
在上辈子看候,什么武林高手剑一旦出鞘不取人命剑不入鞘啊,魔教圣女看人不顺眼就要剜人眼睛砍人胳膊啊,这些情节他除了觉得十分酷炫,就再没深想过,可如今身处其中……玄霜自问:“我下得去手吗?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学武功的时候都是想着让父母高兴,可从来没想过要杀人!成年后要去江湖行走历练,如果遇到紧急事态,我能狠下心肠取人性命?
“不,我做不到。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将来结交几位挚友,娶心爱的姑娘为妻,再生几个可爱的儿女……这些愿望不需行走江湖——不需杀人也能完成。
“但这个世界以武为尊,我若只愿偏安一隅,守业安家,必定会让对我寄予厚望的父母失望吧?还是应该认真习武,实力达到一定程度,不杀人也不会被轻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玄霜一直在重组自己破碎的三观,同时思考今后的人生发展方向。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发生了变故——他爹要和他二叔分家了。
当着全家人的面,玄凛命心腹将一名游方道士打扮的男子推到玄冽面,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宣布分家。然后唤账房过来,将资产一笔笔地交割清楚,当天就将二房所有的人连同一批仆役清出了玄真山庄。
直到离开山庄时,玄冽也没说一句话,只是一直铁青着脸,他的几个儿子大多一脸愤懑之色,但看父亲的态度也只能强行压了下去。只有次子玄霖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温和的表情,仿佛大伯在说哪个布庄的生意不错,而不是要把他们一家撵出去。
经此一事,玄霜认定“鬼狱”的传闻是可能也参与了。那个散播流言的游方道士就是二房派出去的,父亲杖杀下人后并没有到此为止,而且派遣心腹私下调查,顺藤摸瓜找出流言的始作俑者,最后发现源头是自己的亲弟弟。至于亲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