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相信沈菱凤会有来自于骨子里的自卑,但这确实是真的。从她得知赵敏是什么岭南王侄女儿以后,她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唯一看出这点端倪的人,是亮哥。所以他才会让穆云不遗余力去查,亮哥不想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即使他们都知道所谓的岭南王早就兵败自缢,就是真有个侄女儿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怎么容许会容忍这种人来欺负她?
每次曾献羽有意无意提及赵敏,都是在提醒她,赵敏比起她高贵很多。倘或是姑姑还在宫中主持六宫,或者父亲依旧是位列百官之首的话,她绝对不会有这种心思,从云端到泥沼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由此可知帝王家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她是假郡主,你是曾夫人。”曾献羽隐约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沈菱凤在意的事情他不会不上心,只是相比于沈菱凤所倚重的人,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从来只有沈菱凤替他打点事情的份儿,他做什么都是多余,偶尔还会因为他做的某些事情最后让沈菱凤恼怒不已。
这句话显然是让沈菱凤惊愕之余也会想起,曾献羽怎么知道这件事。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些的,不论是亮哥和父亲,对于曾献羽的评价都是平庸而谨慎,一心巴结上进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假作真时真亦假。”沈菱凤淡然一笑,她能够跟他说什么呢?去问曾献羽如何知道赵敏是真是假,还是问曾献羽怎么知道是假的?问了又怎样,如果曾献羽有心要做这件事,真真假假有什么妨碍?
就是这一闪念间,沈菱凤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回去在乎曾献羽对赵敏和对她的态度如何,甚至可以说是去在乎在曾献羽这里谁更重要?这对她来说很要紧吗?她一直都笃定的,她在这将军府里绝对是无懈可击的,怎么到了这时候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
“这个真真假假跟谁有关都跟你没妨碍。”曾献羽见她没怎么反抗,手臂间的力度稍稍加重了些:“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我素来不会说话,岳父不欢喜也是有的,你别跟我见怪。你有了身孕还要事事为我劳心,总是我自己不好就是了。”
令人惊愕的言辞越来越多。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知情的人听到曾献羽说这话一定会这么想,沈菱凤却在心里再三掂量过,她并没有跟曾献羽有这般深情,要是曾献羽说她是苦心维护他的颜面,这倒也罢了。毕竟她沈菱凤经不住有人再说她连相夫都不合格了。
“我焉能与大人见怪,大人直言快语并非第一次,父亲素来知道,若是次次见怪的话,也见怪不来。唯独盼着大人在君前诏对之时,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性子也能改改。”打官腔吧。这样的话大家都比较习惯。尤其是沈菱凤自己很喜欢这样子说话,至少可以把她心底的事情都藏起来,不被人看见不被人知道。
曾献羽被她淡然地奚落说得有点赧然,相处久了也知道沈菱凤说的全是实话,她不喜欢在人背后言三语四。行事做人都是光明正大的。就冲这一点,他也不好十分着恼,只是有件事还在心里:“有件事,我想了些时候,还是问问夫人来得好。夫人早间要我告假,这样是有的。唯一有一点不明白,夫人如何能预知皇宫中除了什么事。而且时时处处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好像是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沈菱凤不入深宫,却知道哪时候必然会碰上一鼻子灰。有人说她跟皇宫中联络有亲,皇帝是她亲表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位一直移居在外的慈圣皇太后岂不是她的亲姑姑?
沈菱凤是个极其善于伪装的人,藏起来的东西有很多:她的哀愁。她的情愫,她的为人处世。还有她身后显赫的家族,沈鼎玢已经是百官之首,突然又被人说成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这话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说这话的人。对自己浑然不知的样子很是好奇,他不相信自己跟沈菱凤成婚多年,居然对此事浑然不晓。曾献羽会说自己在沈家父女面前,是个局外人吗?至多说沈菱凤不愿张扬,不太喜欢提起这些事。
好像这么说也很符合外人看沈家,没有跟沈鼎玢共事过,却听过他太多的传说:一个人处置了三家亲王叛乱,同时还将黄河水患治理得妥妥当当。难怪先帝对他倚重甚深,却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眷:他是先帝货真价实的大舅子。
“人之常情,还用人着意揣测?”沈菱凤微微侧过脸,避免跟他挨得太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鼻翼间呼出的热气,都说她沈菱凤天性不喜欢跟人太过亲近,像是一层厚厚的坚冰。只是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怎么生就了千年寒冰的?一朝一夕可以成就?
“那你为什么不愿去想我们之间的人之常情?人跟人,只要是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两人却还隔着一层迢迢银河。这又是为何?难道着人之常情,就没有在你我之间成就?”
曾献羽语气淡淡的,这番话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否则君前奏对都要前思后想整整一夜的人,怎么能把这话说给沈菱凤听?须知道,沈菱凤比之于皇帝,那份精明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菱凤想笑却又笑不出,想要摆出平时那副巨人千里之外的淡然也做不出来,她能跟曾献羽说什么?他们原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如果是以前的话,他言辞间的锋利会多一些,现在却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