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养天年,养尊处优的怡亲王,经过一晚上地折腾,一得到喘息的机会,便忙不停地爆粗口,将司马恭如上上下下骂了十七八遍,才咬住了舌头,此时万籁俱寂,怡亲王的声音异常响亮、突兀,怡亲王眼风里扫过众人雪亮雪亮的眼光,许是年老自尊,脸皮比后生稍微厚了一点,说完这一通长篇骂文,打开折扇,遮住了大半个脸,灰不溜秋地躲到树荫下休息去了。
他在树根旁盘腿而坐,扇了扇,哈哈哈地干笑几声,缓解方才本性毕露,皇家脸面荡然无存的尴尬。
斜刺里冲出一骑黑马,差点顶飞了圆滚滚的怡亲王,怡亲王虽没被顶飞,但也着实狼狈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匹马是掐着时辰来的吧,早来一些时刻他也无须这般出怪露丑。
还未等他完全睁开眼睛,一人从黑马上翻滚下来,一路滚到他的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大哭,万分悲痛,哽咽道:“王爷,奴才总算找到您了。”
怡亲王擦亮了双眼,见是少帝身边的海公公,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反抱住海公公,大喊道:“公公此来,少帝可好?”
海公公已泣不成声,做伏地大哭状,仍用食指指着被驮在黑马上的白衣人,怡亲王会意,顿时窜了过去,身手矫捷,瞪大了双眼,抬白衣人面容的手一震,他从容地跪到地上,对着少帝行礼,其余将士们见主子行庄重大礼,知是昏睡在黑马上的人便是少帝,徐徐跪了一地。怡亲王虽在危难之中,但仍不忘礼。
今日惠风和暖,他们疲惫奔命,不走官道,专挑难走的小路走,因此,行得格外缓慢,面前一座大山阻住了去路,天上飞着几只大鸟,跟战争无关,它们依然有自己一方安宁的天空。
脚步生风,百草摇曳,树叶飘零,香花碾落成泥,他们渐入林深处,莫名地一只黑鸦惨叫一声,惊得草木皆兵,高度警觉,亦步亦趋,眼观四方,伺机而动,手中利刃,锃亮锃亮的,坐在马上的怡亲王忍住了骂人地冲动,这位老王爷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爱骂人,爱得又都是亲近之人,拿他的话说是为了将你培养成国之栋梁中的栋梁,随时提点你。
爱老敬老,底下人通常将这一条明理奉为圣旨,一听老王爷开口,赶紧抬出这句话来自我安慰一番,这倒受用得很。
此时,走得越深,暗潮汹涌得越厉害,越能吊人的胆子,怡亲王忍了一时之气,可这么久过去了,连着狼都没遇到,亏他们提心吊胆地行走一路,好像行万里路,有万道魔障,结果却是一路太平,无惊无险,只是自我胡猜有危险而已。
老王爷怕是要按捺不住了,要破口大骂,说时迟那时快,山崖上无端滚下根根圆木,搅乱了军队,怒马长嘶,飞身而起,掠过那根根圆木,一时,大军乱得不成样子,躲得躲,闪得闪,祈求莫要放冷箭。
想什么便来什么,马上的老王爷彻底怒了,拔出冷剑,号令将士,道:“将士们,冲,给本王杀得他们屁股尿流,哭爹喊娘,格老子,本王就不信了,本王会输给司马恭如那龟儿子。”
将士们齐心保家卫国,经老王爷这么一喊,胆肥不少,雄心壮志重新燃起熊熊大火,他们纷纷亮出兵器,拼命冲进大山里,同敌人斗得你死我活,好让他知道南朝有的是热血男儿。
一腔热血还未平,他们脚却迈不开步伐了,搞了半天,自家人打自家人,荒唐得很,又大有同感,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们丢下兵器抱成一团,喜极而泣,随后而来的怡亲王傻眼了,暗骂了一声,忒气馁。
迎面而来的宁亲王世子和荣亲王世子,两位形影不离,如连体生的世子,恭敬地向自己问安,怡亲王自然免不了和缓大笑,道:“本王真没想到会同两会世子狭路相逢,真差点兵戎相见了,自家人倒打一把,正中司马恭如那老贼下怀。”
荣亲王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脏兮兮的,外袍沾了污渍和灰尘,可见也是一路逃命至此,稍作停留,听到山中异响,怕是追兵赶来,犹如惊弓之鸟,先下手为强,胡乱打一通,不曾想,没打到豺狼,却打了怡亲王,着实汗颜,荣亲王世子扑到怡亲王的脚上,扯着他的裤腿,好比那三岁孩童,在父母面前撒娇撒痴,戚戚道:“皇伯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才不枉费我们狼狈逃出,苟且偷生,指望东山再起,将司马恭如剥皮抽筋,一雪前耻。”
“不杀司马恭如那老贼,本王誓不为王。”怡亲王指天发誓,立下毒誓。
他的豪言壮志感动了宁亲王世子,宁亲王世子从眼里攒出一把泪,委屈说道:“皇伯伯不愧是皇家典范,说话依然是那么威武大气,侄儿愿追随皇伯伯,踏平司马恭如的贼窝,侄儿与那老贼不共戴天,这没天理的厮竟毁了侄儿悉心照料了三年的桃花林,不报此仇非君子。侄儿和阿里愿同皇伯伯同仇敌忾,匡扶南朝国祚。”
阿里是荣亲王世子的小名,多年未喊这名字,不觉生疏,唯觉温情,两人默外漫长。
怡亲王心中了然,故意干咳几声,恨不得做交颈鸳鸯的两位世子,倏地脸红了,赶紧敛眉低头,手绞着衣袍将袍边的镶金花边望着。怡亲王用手撑着额头半晌,长叹一声,道:“两位世子感情好,做长辈得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什么办法呢,人活在这沉痛绝望的世道,总得学会妥协,你们要好好做人,不可让生你养你的父母伤了心,一世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