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的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寒风肆掠,远比山下更为疯狂、凛冽。狂风卷起地上细碎的雪珠,吹走了半山里腾起的一脉朦朦的烟气,山坡上赫然出现了几道笔直的身影。
为首之人全身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脸上带着一副精巧的黄金面具,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立着八名持剑的黑衣武士,武士们脸上都蒙着黑巾,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站了多久,却仿佛还能永久地站下去,直到成为群山里的一抹黑色剪影。
良久,才听得为首之人道:“已确定他不在寺里?”声音透过赤金面具,显得冰冷沉闷。
其中一名黑衣武士恭谨答道:“是,卑职亲自验看过,火起的时候厢房里并没有人。”
“那么后来,”为首之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不似刚才那么冰寒,但听在人的耳朵里,实在也不怎么舒服。“厢房里烧死的那具尸体是你安排的?”
黑衣武士立即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卑职只是想拖延一些时日。”
谁也不会以为仅凭一具在火中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便可以瞒过那些丧心病狂的杀手。但,能阻得一时便是一时,或许还可以趁对方回头查看之际,将他们一举擒获,找出幕后主谋。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此刻不知为何,在主人面前他却失去了这样的自信。
为首之人却没有说话,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远处山脚下那一条长长的山路。
良久,时光随着稀薄的日影一分一分缓慢移动。冷汗自黑衣武士的脸上涔涔而落,被风一吹,粘在发上,冷冰冰地贴着脖子,像一条条僵硬黏腻的蛇,让他十分难受。
四周站立着的人都不曾开口说话,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紧绷着的,一动不动,如同一株株沉默的树。
终于,视线里出现了一抹小小单薄的身影,挑着两只空空的水桶,一步一挪地走在山下的小径上。
为首之人终于又淡淡地说道:“他还在这附近?”
“是。”黑衣武士立刻答道。
“那么你认为他为何还留在这里?是为了她吗?”为首之人摇摇一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讥讽之意。
这一次,黑衣武士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弯下腰来,身子几乎匍匐进尘土里。
“愚蠢!”他听见自己的主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尔后,为首之人转过身来,用着凌厉的口吻吩咐道:“这一次,不管你用何种手段,也要把他请回去。”说罢,径自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顶小乘鸾,入轿,青色的帷帘落了下来,隔绝了天地间的冰冷与肃杀。
山上发生的一切,对于小琢来说,根本无从知晓。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无可奈何里。
正这样想着,走着,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她身上。
她怔住,仔细一看,竟是一颗石子。
那石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骤然打在身上,倒有几分疼痛。
她本以为是狂风吹落了山头的砂石,但转头一看,却是昨晚宿在柴房中的少年。少年倚着一颗大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炯炯的目光灿若明霞。
她不知为何,脸微微一红,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无处隐藏,似都被那少年看穿一般。
然而,她微微扬了扬头,便是看穿了又如何?她这一生,不,不止,她的前世今生,都行端影正,不曾害过任何一个人。
被伤害被背叛的那个人始终都是她,是她自己!
小琢弯腰捡起那颗石子,“这是你扔的?”
少年笑道,“不是扔,是弹。”他屈指做了一个弹的手势。
少年的洋洋自得让她皱了皱眉,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她发觉每次他一出现,总是能成功的挑起她的怒火。
她捏着石子的手紧了紧,心头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将石子冲着他那张得意洋洋、满不在乎、骄傲自大的俊容上狠狠扔过去,可是,多年宫廷苛刻的礼仪规范使她做不出这样貌似疯妇的行为。
她是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谁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战她的威仪?
只是现在,她已不是公主了。
念头才一转,手里的石子便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一般划过天际,朝着少年飞了过去。
少年哇哇大叫着偏头躲了开去,“喂喂,你这是谋杀……”后面两个字被他及时吞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
小琢到底是女孩,面子薄,脸上不由激辣地红了起来,索性背过身去,继续朝前走,也不理会于他。“难道就只许你打人不成?”
少年追了上来,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谁叫你半天不理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喊了你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少年像是想起什么来,紧赶几步,走到她的前面,背着身子倒退着走,“说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莫非……”他冲着小琢眨眨眼,“是想着那晚失约之人?”
话音还未落,紧接着“哎哟”一声,身子被高高扬起的空木桶打了一下。
少年轩眉一扬,终究是有几分动怒了。“你这丫头,竟敢打我?”
“打你又怎么?谁叫你胡言乱语。”小琢学着他的样子,扬了扬眉。她倒真不是打人打上了瘾,只是忽然觉得,也许正是这些简单的,粗俗的动作,才是心里最直接、最痛快的反应。
何必一定要端着公主的道德礼仪做人呢?如今,她可不就是一个无人管教的乡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