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毛发倒竖,四肢酸软。就像站立在地狱的门口一样,不敢伸出手掌,不敢伸出脚尖,生怕甫一伸手便触及到一个鬼魂,刚一出脚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感觉自己的身躯正慢慢向后倾覆,在没有尽头的隧道中滑行。就像刚从dza130航班上下来,平躺在移动单架上驶往太平间那样,轮子在地上咕噜噜地转,躯干却虚弱得如同一截枯木在空气里穿梭。
以前,我老说这个世界太黑暗。但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其实并不真正明了黑暗的含义。当我独自飘浮于这个永无天日的隧道里,才突然悟及真正的黑暗其实是一种让人发癫发狂的虚无,一种让人入道入魔的死寂,一种一秒超越亿万光年的念头,一种灵魂出窍的觉识。在这一刻,我真切的感觉自己的灵魂——正随着眼耳鼻口肚脐、甚至gāng_mén逃离我的躯壳,就像地铁身后的白烟,化作混沌一团,遁入无边的荒原。
我的身躯在狭窄的人行道上痛苦地扭作一团。
一辆地铁飞掠而过,飙风刮得衣襟猎猎作响。
我的身躯拧成麻花,又弯曲成僵硬的虾米,随时可能坠落到铁轨上。
一阵光亮照入眼帘,眼前的幻象尽数消失。光亮重又消于无形,隧道重新堕入虚无之界。
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可怕的幻觉,我努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警告它别再构织那让人魔障的画面,可眼前依然飞速地闪现出无数奇象:打结的枪管,滴血的枪口,奋力摆脱暗黑吸力的牛头马面,山头上莫名pēn_shè的火焰,天际电光般飞驰的白马,深渊里喷着血舌的毒蛇,叼着人心的恶犬……
我仓皇地举手到脑后做穴位按摩。
鼻翼里的流液渐渐止住。
我的神智渐至恢复正常。
我挥动斧头在身前一扫,空气呼地一响,斧刃斫在混凝土墙上,镗一声,尖利刺耳,余音缭缭。手上却触电般,麻木的感觉瞬间电射至全身。虎口震痛,手头一松,斧头掉在地上,叮噹一声脆响。
我长吁一口气,隧道也紧跟着发出一声叹息。
我想,那四个便衣已经到前面的循礼门地铁站去了,那里肯定是去不得,只有隐身跑过江汉路地铁站,回到江汉路与长江之间的地道里别寻出路。过了一整夜,江汉路的警察或许已经撤走了,到了那里,挪开窨井盖就可以爬出去。
人一旦拿定主意,心里就会变得亮堂,脚下也会生出力量。我想我应该是走得越快越好,可仍然不敢昂首阔步,更别说撒腿飞奔,因为整个隧洞依然浓黑如墨,伸手不见指,张口不见牙。
我的脑海里反复浮现血蛛与白尾蛇的狰狞面目,使我更加不敢放松警惕。我一手拎着斧头,一手扶墙,在人行小道上摸索前行,神经绷得紧紧的,直如行步薄冰。
突地,什么东西铁钳般扼紧我的脚踝,猛地将我拽倒在地,拖至路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