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临呆呆地望着烟花过后重新沉淀下来的城中夜色。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女儿身被外人发现了的大事。她却感觉像和老友讲了个缪谈,结果被对方拆穿了一样,没有惊惶不安,只是轻微地惋惜,没有把缪谈坚持久一点。这种奇异的心安,却是源自哪儿呢?
“呐,聿修……”
“再不骗你。”陈聿修突然打断她。他站在她的身侧,笑容昳丽,眸光坚定,“除了马车上的话,我从未骗你,以后,也不会骗你。”
郭临缓缓转过头,仰面凝视他。
城墙下,一人大红喜服,骑在马上,周身还洋溢着一眼就能望出的喜气。然而那只扬起的手却在慢慢收回,口张了张,也没能喊出声。
那是……阿临和聿修?
世子眯眼看清靠着墙头对视的二人,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形。
他两,居然这么熟悉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今日这么开心,可眼见到这幅画面,他的心里却有了丝异样的不舒服。
世子晃了晃头,暗笑自己,一定是因为和阿临一起长大,从小都玩在一起的缘故,所以头一次看到他交了其他的朋友,心里有点不舍罢了。
……可阿临,究竟是在何时,与聿修如此要好?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世子蹙眉抬头,目光晦涩不清。
“阿临!”
郭临循声张望,迅速反应过来,趴住墙头朝下望去,表情立马变为大惊:“世子?!”
世子朗声笑道:“你呀,离席这么久,连父王都担心起来了,我就带了人出来找你。”
“你是新郎啊,怎么可以擅自离开?”郭临急道,她拉住陈聿修,转身朝台阶处跑去。
世子翻身下马,看着郭临拉着陈聿修一路小跑过来。
以往绝对不会多留意的地方,此时此刻,看着却是异常的刺眼。
郭临甫一跑近,世子便扯过她,握了握她的双手,嗔怪道:“这么凉,你是吹了多久的风啊?”他看到郭临身上的墨色披风,想起她今日并不曾穿什么披风,眼光就不由自主地扫了陈聿修一眼。
“还好,”郭临憨笑着抽回手,冲世子挤眼道,“美人邀约,不得不去嘛。”
若是往常,世子一定会觉得,“美人”就是美人。可今日,郭临这话听在耳里,加上陈聿修这人站在这里,他不由得对“美人”二字,有了点别的想法。
陈聿修早就注意到世子不寻常的眼神,却并不多言,只是缓声道:“意非你不能离席太久,既然碰到了,我们就早些回去吧。”
“正是,”郭临点了点头,目光瞟了眼世子的马。
世子尴尬一笑:“刚刚分散开来寻你们,所以我这儿就一匹,没带多余的马……”
郭临道:“没事,我的马栓在不远处,聿修你呢,你是怎么来的?”
居然都叫名字了?世子听在耳里,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苦涩,压都压不下去。
这一出神,就没听到陈聿修说什么。只见郭临为难地蹙起眉头:“两匹马,三个人回去嘛……”
世子一个激灵,猛地出声道:“你单独一骑!”
“你两一匹马!”
两人居然是同时出声,郭临和世子对望一眼,不由笑起来。
这一笑仿佛瞬间就驱散了世子心中那点不爽。多年相处建立起来的默契,哪里是你这个新来的朋友能比的!世子神气地瞟了陈聿修一眼,心情清朗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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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郭大人,您刚才去哪儿了啊,下官们还在想,世子爷的婚宴,怎么会少了您这个义弟呢?”
面前的官员,也不知是户部还是礼部的,满脸讨好的笑容,手中的酒杯几乎快要靠上郭临的肩头。在他身后,还站了一堆人,都一脸热切殷勤地望着她。
郭临面上带着含蓄的微笑,她拿起酒案上盛好的酒,冲他们一扬:“些许私事,倒叫各位大人挂心了。在下自罚一杯。”说着,她仰头饮下酒。
浓烈的苦涩盈满唇齿间,郭临咽下酒,朝众人示意了空酒杯。众人一怔,纷纷恭维着,随她一道饮下杯中酒。
郭临含笑看着他们,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溢出一颗晶莹的泪。
她一怔,几乎是一瞬,便用袖口不着痕迹地拭掉了。
官员们喝完酒,放下酒杯,看到郭临笑意满满地冲他们点点头,便纷纷施礼回席。
郭临走回自己的席位上坐下,长长地叹上一口气。
身边杯光交错,热闹非凡,自己正是其中一名。脸上有笑,在和他们一起笑。
可为什么笑颜之下,是抑制不住的泪意。我在为何而哭?
她提起酒壶,朝杯中倒酒。临走前,白子毓给过她他们家独传的酒脱,加入酒中,能使酒味若白水,千杯不倒。
但她却一点拿出来用的念头都没有。
醉一场,又如何……
不知是第几次放下酒杯,眼前一片朦胧中,陈聿修正端坐在身旁,神姿容颜,恍若天人。
“来劝我不要多喝的?”郭临已经有些大了舌头。不受控制的行为下,却是一颗悬在半空的清醒的心。
她甚至能在一片朦胧中分明地看到他如清泉一般的双眸,含嗔的唇角。
他的声音似乎遥远,又似乎咫尺:“我是来陪你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