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的坟地,纸钱灰被风吹的在山间飞舞的如同蝶儿一般。
叶梧桐陪着爷爷奶奶就站在苗家的坟地里,面前是苗老太爷和苗老太的墓碑。
“到了晚年,阿姆就天天想你啊,每回县里的文工团来演出,她不管身子再不利索,都要去看,先是拄着拐杖,再后来就是你大哥背着,到了地儿就先打听,有没有唱戏的,四妹儿来没来?每回听说没有苗四妹儿这个人,阿姆便要沉默好久,然后又兴高采烈的看演出,看完演出,趴在你大哥的背上就说‘这辈子最想听到四妹儿唱戏’,便是临死,阿姆也念叨着,要是能听到四妹儿唱一场戏,那走的就甘愿了……”
坟头前,大舅奶奶唠唠叨叨的跟奶奶说,带着浓浓的鼻音,这些事情再说起来让人即怀念又心酸。
苗老太走的时候,是她这个大儿媳妇跟在身边,苗老太临死前的遗憾,大舅奶奶看在眼里。
听到大舅奶奶说这些,奶奶悲从心来,跪在坟头,嚎啕大哭:“阿姆,阿姆,四妹儿回来了……”
“阿姆,你想听戏,四妹儿唱给你听……”奶奶的声音暗哑着,母亲和姑姑忙又将她扶起,奶奶的伤腿受不得这地上的寒气。
奶奶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然后坐在一边的大青石,身子微侧,伤腿微曲,那样子看不出来伤腿了,腰背笔挺笔挺的,目不斜视,那眼神就自然而然落在坟头。
叶梧桐不知道,一个坐姿能让人起这么大的变化。
先头,奶奶是哀伤的,也是老态的,可这会儿,就这么坐着,年龄的感觉似乎就从奶奶身上模糊,奶奶的眼神初看是沉静的。再看却带着小儿女那一丝俏皮,再看又是闺阁女子的幽怨,再有却又是历经沧桑的风霜。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
游园中的几个唱段如流水潺潺而出,一唱三叹,腕转缠绵。
奶奶坐在那里唱,没有任何的动作表演,但叶梧桐似乎就看到了一个二八年华的闺阁小姐身段窈窕的走在废园里,步态悠闲,一路赏春光昭华,一处闲愁,两分春情,三四分憧憬。五六分新怨。
几乎就是活脱脱一个杜丽娘。
奶奶现在表演的是清唱。清唱在明朝时相当的流行,尤其是一些士人大族,平常几人聚到一起,弹曲,填词,清唱。这是一种文化技术的交流。
颇有一些魏晋时清谈的神韵。
此时,奶奶不动不演,就坐在那里唱,就将杜丽娘这个人物精髓活生生的勾勒了出来。
大巧不工。
“唱的真好呀……”大舅爷爷和大舅奶奶感叹道:“阿姆在的话,一定会引以为傲的。”
这样的情形总是伤怀的。
“你奶奶就为着这一个唱戏啊。错过了太多。”母亲轻叹道。
“虽然有错过,但也有得到,奶奶若不唱戏,那可能就遇不上爷爷。说不准就没有了爸爸……”叶梧桐挽着母亲的胳膊嘟喃的道。
人生的路没有对错,只在选择,选择了哪条道,自然有这条道的风景,无所谓错过不错过。
“那倒是。”母亲轻笑。若是没有叶白桦,她无法想象她的人生是怎么样个光景。
本来母亲这回是不跟着一起来的。一来母亲确实忙。这阵子物价飞涨,母亲这边收货和销售的环节都得重新调整。
还有员工的工资,这些东西不调整,能弄的人心浮动。
二来用姥姥的话说,反正奶奶一直不待见母亲,虽然现在情况好一点,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岂是说和好就能和好的。
再加上父亲的事情,姥姥怕苗家这边人到时又旧事重提,母亲夹在中间,总是有些不好看。更何况,每谈论一次父亲,总是让母亲伤感一次。何苦来找这罪受。
而母亲对奶奶心中也不是没有怨的,父亲走的这一年里,除了奶奶病的时候,大多时候母亲跟奶奶的相处总是很冷淡。
所以,母亲一开始没提来不来的事情。
只不过,出发头两天,奶奶就突然冲着母亲冷淡的说了一句:“该替白桦来看看。”
于是母亲二话不说,收拾好行礼一起来了,就来是替父亲看看他从未见来过的地方。
下半夜里,叶梧桐叫几声零碎的鞭炮声炸醒,窗外公鸡叫了,快天亮了,开门声传来,然后是碎碎的脚步一路从窗下过去。
“鸡蛋多煮点,面条备好,多炒点肉丝,早上两个茶叶蛋,配一碗肉丝面……”外面是大舅奶奶的说话声。今天是大年三十儿。
“妈,放心,都备好了,我这会儿再多烧点热水,一会儿大家起来要洗脸用。”回话的大舅奶奶的大儿媳妇儿,就是之前去过梅市的兰花婶子。
“对了,你四姑奶奶那腿儿怕受寒,你今天再多烧几个火篮子,咱们这地儿靠山,湿气重,她那腿受不住。”大舅奶奶又唠叨着。
“晓得。”兰花婶应着,却又叹了口气:“四姑奶奶这辈子可真遭罪了,年少时飘零在外,中年时又天降横祸腿儿残了,这到了老年却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上怎么事情就碰的这么巧,一个相机纠缠出了叶江两家的恩怨,偏偏这里面又因为白桦和寄红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