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机场高速,苏画看着车窗外的这个城市,既有骨子里存着的熟悉,却又从心底透出些陌生来。当行至长江大桥,她想起三年前,离开的前一天,她曾经站在这里,看着远处许久,轻轻地松开手,掌心里的那枚戒指,在空中划过一条决绝的直线,逐渐在泪水里,模糊成看不见的点。她不知道,它是怎样接触水面,溅起水花,沉入水底。是什么样的泥沙,包裹了它,是什么样的暗流,带走了它。
她在心里轻叹一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光滑的左手无名指,已经没有任何印迹表明,那枚戒指,她曾经真实的拥有过。三年的时光,已经将过往刻骨铭心的故事,淡化成一场飘渺的梦。
此时,迎面开来的黑色车子里,易沉楷正在接魏庭的电话,当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一闪而过的侧影,胸口顿时窒息般的疼,手里的电话已经滑了下来,他立刻想要调头,然而桥上都是单行道。等他从那一头绕回来,那辆出租车已经不见踪影。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恨不得勒进去。
他仰头看着车顶,不停地喘气,对自己惨笑。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你还不了解她吗?她一旦决定离开,就是横了心从你世界里彻底消失,又怎么还会回到这里?
大概,是你昨晚看她的照片,看得太久,今天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还是她站在鸽子群中,宛若天使的笑容。
三年来,多少次,他都是看着这个笑容入睡。
苏画,这思念,为什么不能随着时间,一点点变淡,却反而一丝一缕,渗进骨髓里去,无法抽离……
到了下榻的酒店,苏画放下行李,就开始打电话给本地的维修工程师,姜工和小陈,约在酒店对面的醉江南吃晚饭,他们将是她以后的工作搭档。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苏画去洗澡换了衣服,就站在房间的窗边,俯瞰城市的街景。这个号称火炉的地方,由长江而来的湿气,带着夏天的酷热,密密地将人裹住,很快身上便又起了一层粘腻的细小汗珠。但是苏画没有关窗,也没有开空调,在北京三年,她始终无法习惯那种干燥的气候,好像让人的心都像皮肤一样,干得起了皱。她还是喜欢这样湿润的空气,渗入人的皮肤,让心也跟着温润起来。
这一次的归来,她大概要停驻许久,也或许,从此就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她所在的b公司,是一家美国实验仪器在华的代理商,最初只注重北京和上海两个地区的业务,再后来,随着国家对西部教育的投入,又在西安设立了办事处。对中部却始终不太重视,最后导致负责中部两省销售的李云飞,带着自己的客户源,转投了对手。公司在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对手gk和公司,以及一些本土的二级代理商,居然在中部有那么大的业务量。这才如梦初醒,派苏画过来,拓展中部业务。而之所以选中苏画的原因,除了出色的业务能力,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她曾经在这个城市呆过六年。
所以说,命运的安排,总是充满着奇的因果关系。
不过,苏画并不排斥这种安排。从她离开到回来,已经过了三年,无论多么重的伤,都已经结痂,时间是最好的金创药。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归来,只是为了工作,不为任何人。
她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手机,时间已经快到了。收起所有的心思,她开始准备出发。
马上要见的姜工,以前是一家国产仪器商的工程师,前年年底那家公司倒闭,是苏画的前任,离职的李云飞介绍他进了b,姜工感念他的知遇之恩,一度甚至打算跟着李云飞转投gk,但是gk本身有固定工程师,不愿意再进别人抢他的饭碗,所以未能成行。但是即便如此,姜工和李云飞仍旧私交甚笃,称兄道弟。
这是梁曼丽说的,梁曼丽的小道消息,向来十分灵通,但是她告诉苏画的目的,并非为了助她一臂之力,而是幸灾乐祸。她一直觉得当初是苏画抢了她的好片区,后面才能业绩突出,一路青云直上。
苏画对于她的记恨,向来是一笑置之。片区的好坏,不过是相对而言,她片区里的那几块硬骨头,换了梁曼丽,未必就啃得下来。不是每个客户,都只看你甜笑时酒窝的深度,就不追究你的专业深度。比如说她的大客户陈教授,大概直到现在,也记不清她的长相。
他从来都是低头看着你带去的资料,不停发问,而他问的,从来都不是资料上,那些你已经记熟的参数,而是实际问题:
“这台仪器在具体使用过程中,遇到过哪些问题?”
“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可以想象,倘若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梁曼丽,那么只能是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很明显,陈教授对于这些仪器的性能了解,完全是实践出真知,你妄图借着在资料和google上看到的那点书面知识,在他这里蒙混过关,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苏画的优势在于,在做销售之前,曾经在售后部门呆过大半年。那半年里,她跟着维修工程师,跑遍了北京城,每天带着小本子,详细记下遇到的各种故障和解决方式,并将这些东西烂熟于心。所以她对于陈教授问题的回答,即使得不到一百分,至少也可以打八十分。也正因为如此,她顺利拿到了陈教授回国启动基金的大单,成为当季销售的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