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还复一曲,熏笼内的熏香都已添过两次,周围的乐师依然在乐此不彼。
宫廷乐师全都用跪姿入席,跪了这么久,裴文玑已经有些摇摇晃晃。虽然腿下面有一层薄薄的垫子,可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也酸麻难耐。
终于,乐停了,烟雾那头的太后终于挥了挥手,示意乐师退下,声音虚弱:“照例看赏。”。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寿清宫吹笙的场面与裴文玑想象的完全不同。他高估了乐籍子弟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他原以为距离会近一些……
眼看着总教司领着大家依次离开,裴文玑难耐心灼,忽然出声:“慢!”
这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回响,格外刺耳。宫里的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安地望向乐席。
贺兰珺君终于抬起眼皮,瞥向对面的乐席。
众乐师被这个新人大胆的举动骇了一跳,纷纷向周围避路,恐怕受到牵连。
几个暗蓝色的身影拨开,裴文玑却使不上力,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地面才能勉强站起来。双腿很快传来酸麻的感觉,他尽力站稳,对太后俯身至腰下:“臣,参见贺兰太后。”
贺兰珺君从榻上缓缓起身,银瓶连忙上前掺扶。她最喜安静,就连皇上也不敢叨扰寿清宫。这个人居然胆大妄为到如此。既然称臣,就一定不是宫廷的乐师。“抬起头来,叫哀家看看你究竟是谁?”
裴文玑拱手而立,听到这话,不得不硬着头皮,迈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两条腿,走到乐席前方,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向太后:“臣乃紫金光禄大夫裴文玑。”
贺兰珺君不怒反笑:“原来是裴文玑啊。哀家早该猜到,除了你,还有谁敢胆大妄为至此。”
一阵阴风袭向裴文玑,他强按住精神。皇上在前朝重用他,达到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太后看来,他就是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所以太后一直不喜欢他。
他忽然直起身子,挥动宽大的袖袍,怒指庭上:“臣听说太后不问子民,不理苍生!弃任殷恒,贪图淫靡之乐!臣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贺兰珺君怒目圆睁,眉横三尺,执起龙杖重重掷地,发出铿锵之音,金石相撞,有如雷鸣!“大胆!我何曾不理苍生,弃任殷恒!”
殿中宫女太监,一干乐师全都傻了眼。裴文玑不畏惧色,迎上贺兰珺君的怒目,坚定地说:“幽闭深宫,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何不是不理苍生?大军将要踏平殷恒,明明有能力阻拦,却还浑然不觉,如何不是弃任殷恒?”
贺兰珺君被这一席话浇得不知所错,惊愕地看着裴文玑,嘴唇嗫嚅:“你,你说什么?”
一班宫廷乐师仍守在乐席两侧垂拱而立,探听到皇家机密,他们就别想有好果子吃了。总教司连忙给大家挥手,让大家赶快跑出殿外。
一行人惊慌向外奔跑,贺兰珺君怒道:“你们跑什么!”
总教司闻言,只得跪到地上不住地向太后叩头:“求太后饶奴才们一命!”
贺兰珺君火气稍消,渐渐恢复了理智,却心烦意乱,摆摆手道:“出去吧。”
“是!”总教司如蒙大赦,连忙带着众乐师退下。银瓶审时度势,把殿内的小宫女小太监也都赶了出去,在殿外听候传唤,自己则在殿内守着,随时保护太后。
裴文玑见人都退下了,走上前双膝跪地,声音恳切:“太后,微臣实乃无奈才出此下策。贺兰殷岳已反,并且勾结了伏海军队,现今率十五万大军突破虎栏关,已经攻到方州,不日便要直取禹阳啊!”
“怎么,怎么会这样?”贺兰珺君面容失色,踉跄地向后退去,银瓶连忙上来扶住了她:“太后……”
贺兰珺君一把抓住银瓶的胳膊,询问:“你可知?”
“这……奴婢也不知……”
“太后娘娘!皇上不仅无动于衷,全凭天命,还特意封锁消息,寿清宫又是格外注意。所以,您竟到现在还不知道!”裴文玑声音悲戚,闻者动容。
“什么?殷岳他居然……他居然……起兵……”贺兰珺君仍然回味在这个惊人的消息中,贺兰殷岳不仅造反,而且居然一路攻到了方州。自己确实授意禁止任何关于皇帝的消息传入宫中,所以并不知道皇帝的反常。
四年前,皇六子逼宫废兄篡位,自从那时起,她就对殷曜彻底失望。所以她才深居宫中,概不见人。
这不也是皇上的心愿吗?皇上对贺兰家族几乎是赶尽杀绝,只留下自己这一个侄儿,戍守远疆。既然如此,她这老妇还不老老实实关门闭户吗!
全都是报应!报应!
皇上杀了贺兰一族,必有贺兰殷岳来报仇!
陆璃茉是他对贺兰殷岳唯一的牵制,陆璃茉一死,贺兰殷岳当然会起兵造反!
自己的侄儿,自己最了解。让他放下璃茉,何其难啊!
贺兰珺君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因果循环,现世现报。”她不住地笑,笑声越来越低,最后竟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呜咽声,只有眼角滑过的一滴泪证明了她内心有多么凄苦。
“太后娘娘!如今只有您能阻止贺兰殷岳!贺兰殷岳盛怒之下,若与皇上对战,后果不堪设想啊!”
“后果?他当初那么干的时候早就应该想到后果!”贺兰珺君声音颤抖,声嘶力竭。贺兰一族一百多人,只留下自己与这个侄儿。可是侄儿啊,你为何要如此执着呢?姑母实在不忍心看你身陷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