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万万料不到嘉敏做的竟是这个打算。
不是说笑,也不是惩罚,而是要赶她回家!甘草在嘉敏身边已经很多年。嘉敏说不上是特别好的主子,但是也绝对不坏。这么多年了,她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家是什么样子了……要是家里境况好,谁舍得卖儿卖女?
如果再被卖一次,会碰上什么样的人?甘草不敢想,也想不出来。她的人生,已经紧紧和元家绞在一起,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她没法想象回家后的生活,没完没了的饥饿,没完没了地被喝骂,繁重的体力活,以及随时可能再次被卖掉的恐惧。
甘草双膝一软,跪在嘉敏面前,哑着喉咙说:“姑娘……姑娘是真不要我了么?”
到这时候才知道害怕。
嘉敏别过面孔,疏疏说道:“所以,说服母亲的不会是表姐,而是六妹妹。表姐得知我不进宫的消息,必然会去找六妹妹,她会竭尽全力说服六妹妹,一来让大家敬服她对我的好,二来……”
嘉敏停一停,如果在前世,贺兰初袖是必然会促成她进宫的。因为她不进宫,她就没有机会,但是如今……如今还会这样么?
还会的,没有她的笨拙与失态,谁来成全她光芒万丈?当然贺兰初袖是美的,可是难道帝都会缺少美人儿?
所以她元嘉敏,对于现在的贺兰初袖,还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实际上也是个笑话。嘉敏于是笑了一笑,继续往下说道:“表姐给的理由,一定能说服六妹妹,也一定能让六妹妹说服母亲。”
她有这个信心。
她对贺兰初袖的信心,恐怕比对自己还足一些。
从来都是贺兰初袖利用她,如今她也用她一次……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嘉敏也想过,贺兰初袖会找什么理由让嘉言去说服王妃呢?也许是抬出南平王的慈父之心,也许是为嘉言的名声着想,也许还有其他。但是她能肯定,嘉言真正拿出来说服王妃的,应该是白芷。
她和王妃之间,不过这点误会,她就不信,逼到这一步,还能解不开来!
甘草这时候却不关心这些了,只哀哀恳求:“姑娘、姑娘不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嘉敏见她这番形容,解释道:“其实你说得也没有错,我是没打算带你进宫,宫里的危险,不是南平王府可比,那是个要处处留意,步步小心的地方,你没学得机灵,我带你去,就是自寻死路了。”
“姑娘,”甘草咽一口唾沫:“姑娘是要带竹苓去么?”
这回轮到嘉敏一呆。
甘草细细地说道:“竹苓姐姐比我机灵,而且竹苓姐姐是王妃的人。姑娘进宫,需要王妃照应,在王妃面前,竹苓姐姐自然比我好说话,所以姑娘一早想的就是带竹苓姐姐进宫……是这样么?”
你看,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傻子,只是在被允许的情况下,有人乐意做个傻子,当傻子做不下去了,就会聪明起来。嘉敏瞧着甘草,唇边一抹轻笑,虽然她不知道,在这世上,是傻子,还是聪明人更快活,但是她知道,至少聪明人,会比傻子活得久。 已经死了一个白芷,她不想再死一个甘草。
嘉敏说:“你猜得很对。但是三个月的抄经不可以免,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通了就来画屏阁找我……你下去吧,叫竹苓和曲莲来。”
甘草恭恭敬敬给嘉敏磕了三个头,这才下去了。
嘉敏一直等到下午,才等来周嬷嬷,周嬷嬷请她去九华堂。
九华堂里,南平王妃和嘉言已经等候多时。初夏的午后,九华堂里用了冰,有丝丝的凉意。嘉敏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贺兰初袖。应该的。她一向不肯自己出面。躲在别人背后,但是功劳从来不会少了她。
嘉言抱着一只雕漆嵌玉花卉长方盒,诚心诚意同她道歉:“昨儿我弄坏了阿姐给姨母的寿礼,阿姐能原谅我么?”
嘉敏笑吟吟地说:“我怎么会生妹妹的气呢。”
嘉敏将雕漆嵌玉花卉长方盒推到嘉敏面前,打开来,里面一尊佛像,眉目之间,光彩俨然,果然与太后有七八分像:“这是我给姨母准备的寿礼,是我对姨母的心意,大概能与阿姐对姨母的心意相比——如果阿姐不生气了,就收下它吧。”
嘉敏也不矫情,微微一笑,道:“既是妹妹的心意,我怎么好推辞呢。”
南平王妃见状,一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才像话,你们是姐妹啊,就要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这才像一家子嘛。阿敏,明儿一早,你和阿言、初袖,都随我进宫去。”
都是聪明人,诵经三日之类的话,一个字都没提起。
贺兰初袖会一同进宫,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前世贺兰初袖为了进宫,不惜装作她的丫鬟,而这一世、这一世,她于王妃有救命之恩,自然不用那么委屈了。嘉敏唇边噙着笑,只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她的这个好表姐啊,这一次,又会闹出什么样的花样呢?
嘉敏后来,其实很少去回想太后寿宴的那一天,只是不断被人提起,被人笑话,才不得不记得,一直记得。
车厢很宽大,王妃最左,然后贺兰初袖、嘉敏、嘉言依次按年龄长幼分坐,当中摆着小几,几上零零碎碎的酪浆和零嘴。
前世贺兰初袖可没有这个待遇。她只能站着,还怕在进宫之前被王妃瞧破,一路都低着头,没敢吱声。
因为南平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