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屋子里暖和,傅珺的披风便没穿上身,而是由旁边跟的人抱着。侯夫人说完话后,便转过视线,向那跟着的人看了一眼,俄倾又面无表情地看回了镜中。
那跟着的人便是许娘子。
许娘子今日依旧是一身简致的打扮。外头罩着件淡灰色的长褙子,里头是绛色对襟袄儿,下头系着深灰色细绫百褶裙子。因那袄儿的对襟便衬在褙子边儿上,一抹绛色颇为馥丽,看着倒不似以往那般沉肃了。
说起来,以傅珺的审美眼光,许娘子的这身衣裙,无论款式还是颜色搭配,都比侯夫人那一身翟衣霞帔要大气得多。不过这只是现代人的想法,在古人看来,自然是侯夫人那一身又亮又闪的更加华丽。
侯夫人很快便梳好了头,又略用了些点心,跟傅珺一样,也是没敢喝水,只抿了一粒生津的糖渍果子略作润喉。因怕天冷,出门前又戴了个黑貂皮帽子,收拾停当后便与傅珺一同出了荣萱堂。
进宫可不比平常,跟的人皆是有规制的,侯夫人便按制带了于妈妈并秀云两个,加上傅珺身边的许娘子,也就三人而已。
一行人安静地出了仪门,侯夫人的马车便在门外侯着,黑漆金顶十分华丽,那金顶上雕着侯府的标志,在大红宫纱灯笼的映照下,泛出夺目的光华。
侯夫人带着傅珺上了车,其余人等则上了另一辆车,傅庚骑着马,带着侯府的几个侍卫从旁护送,不多时,两车数骑便转上了朱雀大街。
傅珺还是头一次与侯夫人单独相处,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傅珺倒未觉得有什么,她巴不得侯夫人不要来搭理她才好。她在脑中温习着昨天学的那些礼仪规矩,一双眼睛则凝视着遮着锦帘的车窗。
雪已经停了,天气却并不太冷。偶尔有微风刮过锦帘,便能看见窗外的天空依旧一片漆黑,朱雀大街上空寂寥寥。唯有马蹄声响,带动车厢微微地摇晃着。
傅珺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前世她去省城参加高考时,也是在这样的凌晨时分,她独自坐上长途公交车,奔向未知的陌生的城市。
那时的她,心中有惶惑不安,亦有期盼欢喜。而此刻,她的心情却是全然的平静,连不安也没有。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实感吧。在傅珺与这个时代之间,横亘着数千年的时空距离,这种处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奇异感觉,傅珺相信,除了她的同道之外,无人能够体会。
“见了娘娘,只需安守礼仪,不说不该说的话,不做不该做的事,便无事了。”侯夫人淡声道。
“是。”傅珺乖巧应道。
难得这位祖母还能嘱咐她这些。估计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着平南侯府的声誉计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了约有四十多分钟的样子,便停了下来。侯夫人戴好貂皮帽子,由傅庚扶着下了车。
东边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黎明的曙色还只是一角微光,停息在皇宫门前高大的双阙上,刻下一道模糊而又肃穆的影子。
傅珺仰起头,凝视着这庄严的建筑,心中微有些激动。
于妈妈等人皆已下了车,此时便围了上来,许娘子亦上前替傅珺的手炉里换了新碳,又将傅珺全身上下的衣物看了一遍,轻声地道:“姑娘过会子便不能坐车了,得走进去。”
“嗯,我知道。”傅珺答道。昨天许娘子已经跟她说过了,便是诰命夫人进宫,亦只能靠一双脚走路。因此她早有准备,穿的是最舒服的一双靴子。
略作收拾之后,侯夫人便走到宫门前递了牌子。因此处乃是后宫,傅庚是不能进去的,傅珺便在此处与傅庚作别,跟在两个宫女身后走了进去。
在门外看那双阙时,只觉得这宫殿庄严雄浑,而走进去之后,里头却并不像傅珺想象得那样阔大,那宫道亦不算宽,估计只能容一辆规制稍小的马车通行。
傅珺跟在侯夫人身边,一面走一面打量周遭的景物。
宫道两边点着灯笼,也不知是何材质做的的,在微熹的黎明中光晕盈然,倒显得比外面更畅亮些。地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路的两旁是沙地,沙地再往后则植着几排高大的柏树,宛若卫兵一般分列两侧。
这样的树、沙与路大约绵延了近五百米,傅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皇帝的后宫么,如此无趣的庭院设计,毫无华丽可言,皇帝在这里能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
傅珺暗自腹诽着,却见那两个宫女向右一转,这段无趣的路终于行到了尽头。而当傅珺转过这个弯,眼前景色蓦地变了个样。
那是一片好大的庭院,院中假山重叠、楼宇隐现,早开的梅树红颜粉妆,长绿的乔木青碧如玉,不远处还有烟雾氤氲缭绕,耳中但闻泉声汩汩,宛若琴韵。那雪白的烟云袅袅升起,衬着周围树木上的残雪,有一种特别的旖旎fēng_liú。
这才是三千佳丽应该呆的地方,亦是傅珺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大内禁苑。
那两个宫女带着傅珺她们,自一条以彩色鹅卵石拼出的甬路横穿过整个庭院,再转过两、三道宫门,前方便豁然开朗。初升的朝阳恰在此时跃出云层,照在眼前这座宫殿的琉璃瓦上,华丽而又庄严。
带路的一个宫女轻声道:“此处便是太后娘娘所居的岁羽殿。”
岁羽,傅珺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她记得前些时候王氏教读诗经,曾有“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之句。这岁羽便是拆分“翙”字而来,太后娘娘居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