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官方举办的大型口水战。
吵架吵不赢就要死翘翘,楚离想,为什么她总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赶鸭子上架,她没得选择,不得不战战兢兢上了台。
这个十丈圆台,以楚离为中心,依次向两边散开,左右各坐十人。楚离一眼望过去,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即使稍微年轻点的,也至少四五十岁。她心里就更没底了。
遥想当初跟她爹楚谦一起去清谈,那些人也不过就是三四十岁年纪,那时候楚离小,耳濡目染地听了许多机巧。后来她家破人亡跟了师父成公,成公交游广阔,家里经常来一些不知姓名的人,楚离和她师姐也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聊天。
那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了。
如果说当初听楚谦和那群人清谈,楚离觉得他们是扯淡,那么听成公和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谈话,会让人茅塞顿开大开眼界。后来楚离也会跟他们有的没的说上两句,次次都被驳得心服口服,哪里像当初她能把她爹楚谦说哭那样。最关键的是,那些让楚离深感敬佩也次次败北的人……都是些不知年岁的老人,脾气秉性各异,心胸豁达,为人谦和,可他们总是笑眯眯地几句话就让人无话可说,只能细细思量。
所以,现在楚离一见着台上这么多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就犯怵。倘若平时她定会欣喜万分,可现在是要跟他们论道,占不了上风就要丢命……这就令人欢喜不起来了。她一直觉得,对那些时不时和成公来家里的人,自己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哪敢造次。这回倒好,对面这么多老人家……楚离觉得自己死定了。
拓跋迪坐在楚离身后,令人依次介绍台上的人,楚离默默听着,愈发心里没底。她不由得向上谷公主投出祈求的神色,拓跋迪一怔,竟转过头去不看她。楚离心里一凉,便知道此次再无回旋余地。
人被逼到绝境,反而坦然了。楚离垂眸坐着,听到有人发问,“何为道?”
她抬眸望去,是正对着她的一个老人,腰间一壶酒,笑眯眯地看着她。楚离一看到那笑,就心里直打鼓。她深深记得,当初在上洛郡的那些老人家,也都是这样笑眯眯地就让她次次臣服钦佩。楚离半点不敢放松,凝神答,“恒常为道。”
“何为恒常?”
“永久的变即是不变,此为常。”
“常道何存?”
“道在天。在地。在屎溺。”楚离说着,看到群情哗然,吵吵嚷嚷,半晌直到旁边士兵击鼓警示才安静下来,楚离接着说,“道无高下,在可道处。”
“姑娘是说,不可道者无道?”
楚离不抬头,她不去看那些人,也不知道谁在发问,她凝神在自己的思绪里,理清情绪保持思路顺畅,“无不可道者。是言不能尽其意,非不可道也。”
……
一番又一番唇枪舌战,日头在天际划出一道弧线,很快夜幕降临,上谷公主令人举起了火把。台上被火光照耀,烛火明处,映出楚离和又左右各十人的脸庞。
楚离突然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不知道是那些人有所保留还是怎么回事,初七这天的辩法楚离应对的很轻松。夜幕深沉,各人散去,次日便是腊祭日。日头初升时,皇帝拓跋焘带着文武百官前来祭天。
令楚离惊诧地是,拓跋焘亲自请她为上席,为祭祀开示。这个举动无疑于宣告天下,她已然是国师。
楚离又不能拒绝。她不觉看向拓跋焘,却正迎上这个英武硬气的皇帝带笑的眼神,那眼神甚是温和,让楚离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她还记得初见拓跋焘时,他那个让人摸不透的凌厉眼神,至今想起仍然让楚离脊梁骨发冷。
右首第三就是崔浩。崔大人一身白袍,衣袂飘飘,宛若仙人临世。楚离看他时,他正面色凝重地跟着拓跋焘行礼。似是感觉到楚离的目光,他忽而微微转头,看了楚离一眼。楚离一惊,那眼中竟似悲悯,然而转瞬即逝。楚离以为自己眼花了。
难道是因为知道输了就会死吗?楚离突然觉得,这个崔大人也没有那么讨厌嘛。至少在这群视下层百姓人命如草芥的世族大家中,还有人能够看到如她楚离这些“贱民”的性命。
皇族祭祀带来了大批僧侣。不知道是不是楚离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为首的几个僧人看她的眼神甚是不善。
眼见着一天即过,楚离原以为这个什么辩法说不定可以就此画上句号。好歹到现在她没被问倒也没被驳倒,然而不料,情势陡变。
第三天,皇帝拓跋焘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坐镇,在此听法。
楚离这心里才稍有安定,谁料就从皇帝坐镇开始,她开始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击。
“施主师从何人?”
“既无贤师,以何谈佛论道?”
“施主年纪轻轻,少不更事,如何知世事常理?”
“少知寡闻,何德堪当国师?”
……
渐渐就演变为更直白的攻击。
“无知弱女,识得几个字,断得几篇文,便不知天高地厚,施主岂不羞?”
“我佛慈悲,施主当迷途知返,勿一错再错,否则当入无间地狱。”
“女身污秽,当虔敬侍夫持家以净身,施主既非道非佛非出家人,如何敢发妄议?”
问题开始一个比一个尖锐。楚离渐渐握紧双手,听他们冠冕堂皇实则荒唐的追责,不由得心中积攒了些许悲愤和怒气。她咬唇不语,静听台上僧侣责难。
底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