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认得那些龙飞凤舞的毛笔字?看来看去也不会读,只认出了水天一色这几个常见字。”
“我爸爸便指着对联一句一句教我读。首先是左边的‘落霞与孤鹜齐飞’,我便跟着念‘落霞与孤鹜齐飞’。然后是右边的‘秋水共长天一色’,我跟着重复‘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便是言传身教。”
“他问我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只好望文生义,说意思是落霞和孤鹜一起飞翔,秋水和长天连成一片。其实我连‘孤鹜’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既然是‘齐飞’,那便是落霞与孤鹜一起飞。秋水和长天比较好理解,就是水天一色,连成一片。”
“他怎么说?”
“他大喜过望,认为我孺子可教。他身旁的人也对夸我聪慧。其实都是蒙的,瞎猫碰上死耗子。”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智商。”他笑道。
“可不是?他们认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你是说……”他欲言又止。
“他们离婚,前前后后,从头到尾,我心知肚明。”
“我七岁那一年的夏天,大约是九月一号开学前夕,他们正式解除了夫妻关系。十年恋爱婚姻,人人艳羡的一家三口朝夕之间土崩瓦解,本以为天长地久,细水长流,却未曾想抽刀断水,恩断义绝。”
“若没有我的存在,难以想象我妈会如何含恨度日。”没有听到他的回音,我继续道,“我们父母年轻的那个时代,人们思想单纯,民风淳朴,道德沦丧和不法之事尚未爆发。离婚在那个年代是一件被人议论的坏事,正派家庭往往以此为耻。那时的社会风气和价值观对离过婚的女人不甚友好,我妈妈遭遇了许多恶意揣测和冷嘲热讽。”
他静静地听,全神贯注。
“他们被各自单位的同事和所有相识的熟人称为‘模范夫妻’。这不仅仅是一句调侃,更是事实。自我懂事以来,未见他们吵过架,红过脸,或许是背地里解决矛盾也未可知。然而当着我的面,人前时,从未见过他们有过任何争执冲突。我爸爸性格温和儒雅,我妈妈斯文安静,却也活泼俏皮。我爸爸年轻时一副书生相——眉清目秀,瘦高白净,鼻子上架一副银框眼镜,他又惯穿白衬衫,黑长裤,怀里永远抱几本书,俨然一派年轻知识份子俊模样。”
“如今的陈司长风采不减当年。”
“老家亲友和知晓旧事的长辈们常说,年轻时候的他虽然出身贫寒却天生贵气。任谁第一次见了他,都以为是部队首长的公子,或是富贾之家的少爷。那个年代的寻常男生往往灰头土脸,神态木讷,唯独他干干净净,神采飞扬。他的白衬衫没有一丝污点,衣领洁白如新;他的黑长裤工整服帖,裤缝修长笔直。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给他介绍对象,大家私底下纷纷议论,断定他早已名草有主,心有所属。他之所以衣帽干净,外表整洁,是因为有一位神秘的姑娘为他装扮拾掇。”
“那位姑娘就是你妈妈?”
“是他自己,”我笑道,“我爸这人有洁癖,比我们娘儿俩都干净。他的书桌一尘不染,桌面干干净净,不管是玻璃桌台还是木质桌台,永远光洁如镜;不论是书籍报章还是文件材料,通通被他归纳的整整齐齐,有秩有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找不着东西的情况,更没有遗失过任何物品,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单位的。倒是我妈,今天丢了钥匙,明天找不着找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