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知薇犹豫着要不要去那海棠树边拿药。
按说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该拿别的男子的东西。可这男人不一样,他是太医,给嫔妃开药属于他的本职工作。更何况他只是让人送来。
送药的肯定是个太监,宫妃见太监是合规矩的。
知薇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面那浅浅的一层疤,有些犹豫不决。要怪只能怪她自己现在敏感的身份,若放在现代,有人说送她盒去疤的药膏,即便不用也该去瞅瞅。可换了现在,她却是连门都不敢出。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去见为妙。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结果那一日她便待在自己屋里,一直待到申初时分。后来日头西斜,她才在锦绣的陪同下在重华殿转了转,到底还是转到了海棠树下。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起风时吹落的满地海棠花叶。知薇就想他派来的人来过吗?若害人苦等倒是不好意思。看他那样子显然不认得自己是沈贵人,如若不然大可大大方方送药来。
大晋的规矩,太医虽不给宫女看病,可嫔妃若有恙却是他们职责所在。
看来也跟其他人一样,当她是寻常宫女了。
知薇自嘲一番,也就把这事儿揭过了。她完全没料到,那天皇帝根本没派人送药来。
原因说起来也简单,皇帝日理万机,那一日因边疆不稳一连接见了十多位臣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送药的事情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想起昨日一事,他自觉好笑。当时见她手上那疤狰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这会儿细想却觉荒唐。
既然已错过,他便索性不理,只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
皇帝不找知薇,她的日子便挺好过。重华殿里的人伤势日渐好转,知薇这样的身份本该早早迁去别处。即便落月轩因大火殃及回不去,也该安排个像样的住处才是。
可她就这一直住在后面的小院里,也没人提搬家的事情。
这事儿归良妃管。她刚回宫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事儿,只是那时候一来要忙启明宫失火之事,安置死伤的宫女,还得找人接替她们的职位,她又大着肚子,真是累得两眼一抹黑。知薇没地儿住的事情便搁置下来。
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她便开始琢磨着把知薇往哪里放好。当年知薇迁去落月轩是有由头的。她是后宫嫔妃,本该住在东西六宫,可良妃觉得她长得狐媚,那张过于漂亮的脸是心腹大患。加上她那时老是称病,便借了个由头将她安置到僻静的落月轩,安心“养病”去了。
如今沈贵人病已大好,落月轩又遭了灾,她自然不能回去那里。可她不去那里就该回东西六宫来。良妃思来想去也想不好将她搁在哪里。
后宫统共那么大点地儿,她若住进去将来碰到皇上的机会就大了。皇上已然对她有了留意,若一时兴起宠幸了她,往后的形势便难说了。
这么个棘手的问题摆在良妃眼前,她一时竟想不出个好主意。于是她便去找太后讨主意。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太后从承德回来后身子就不大爽利,整日为苦夏所困,良妃过去请安连面也没见着就给劝回去了。
这下子良妃更拿不定主意了。沈贵人当初进宫有太后的意思,如今太后摆明了不管,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她,害她头大如斗,没办法最后只好拿这事儿去烦皇帝。
那一日皇帝正在体顺堂习字,良妃挺着个大肚子过来送消暑的汤羹,借着这个由头说起最近忙的那些事情,不知不觉便说到了沈贵人身上:“……她如今住的那地儿也不大合适,她虽是喜静之人,到底是自家姐妹,让她住在外头臣妾于心不忍。不如让她搬回东六宫来,我也好对她有些照应。”
皇帝手里那一抹丹青在纸上晕染开来,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定格的时候微微一收,一幅字就此写成。他将笔搁下,撩了下衣袍随意道:“便让她住在那里就好,不必兴师动众。抽一两个宫女太监过去照应便是。”
良妃心头一喜,面上却得装得为难:“可到底是自家姐妹,怎能让她……”
“那是清净,正适合她。你如今即将临盆,哪里抽得出手去照应她。”倒不如让她清清净净在那里这得好。
皇帝这话是在心里说的,面上没显出来。
这个沈贵人,与后宫当真格格不入。想想她进宫几年做的那些个事儿,有时候真让皇帝觉得孩子气。
不说她故意装病不争圣宠,就说她在后院种菜养花,逮着了公主的兔子却自个儿养着,又穿宫女服制满宫里乱走。到如今愈发不像话,竟真当自己是个奴才,整日里在重华殿侍候那些烧伤的宫女。
这些人早晚是要出宫的,于她没有半分用处,她却这般上心。莫非她不知道,宫人身上有大伤是不能留在宫里的。此刻不赶人只是不愿劳师动众。毕竟一个个都有伤,若轻易挪动死伤一片反倒不美。
皇帝不是心软之人,却也不是残暴之君,有些事情能不计较他便不计较。可沈贵人这么自降身份,他当真有些计较。
想起那一日在重华殿,她站在海棠树下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真和个宫女没多大分别。还有她那装傻充愣的本事,连皇帝都不免有些佩服。
寻常人若见了他,跪下行礼少不了。哪里像她竟敢如此冒犯。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或许她当真不识得自己。
算起来也是他的女人,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