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夜里受了凉,皇帝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喉咙有些发紧。
下了朝用过早膳,他叫了傅玉和进来给自己把脉。傅玉和一张四平八稳的脸,仔细请了脉后起身去开方子。
他拿起皇帝书桌上的白毫,沾了点墨迅速写下一行字,突然想到点什么,便又轻笑道:“其实皇上自个儿也能开方子,臣倒是白走这一趟。”
“自个儿的脉自个儿摸不准,有你在,我也不愿费这心神。”
论治理天下,皇帝自然当仁不让。但论看病救人,当然得交给他傅韫。合理分工方才天下太平,这是皇帝的人生准则。
可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跳出规矩办事儿,比如某个令人不悦的小女人。
皇帝想到知薇,眉头不由一皱。刚想把她的脸踢出脑袋,那边傅玉和又多嘴:“听说皇上前几天给人扶脉去了。”
“一时手痒罢了。”
“皇上给人开药了吗?”
“开了。”
“对方倒也敢吃?”
“她没吃。”皇帝失笑,“不是不敢,大约是嫌弃。”
傅玉和写完方子交给马德福,又从他端来的朱漆托盘里拿过茶蛊来,亲自递给皇帝:“她不吃是她不识货,皇上不必介怀。”
皇帝介意吗?其实多少有一点。这个沈知薇就是特别,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是为她好,她也完全不领情。就好像一拳挥出去总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倒是那天跟自己犟嘴的时候还比较可爱,可偏又提出要当宫女,气得他一时狠狠心,将她一脚踢得远远的。
她既喜欢收拾菜地,便索性去种花得了。
傅玉和仔细观察着皇帝的面色,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一样了。皇帝从前是极威严的一个人,哪怕当着他的面也是丝毫不乱,给人一种掌控一切的霸道气势。
可今儿见他神情里竟透出几分柔软来,不再那么冷漠无情,倒更像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样的皇帝不常见,自打登基后傅玉和头一回见他这样。
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会跟沈知薇有关吗?
他忍不住打探:“听说皇上将她贬为奴了。”
这是对外的说法,傅玉和也不知内里,和别人一样都以为知薇是触犯龙颜因此被贬。但仔细想想不多的几次接触,他又不认为沈知薇是个脑子不清楚会得罪皇帝的人。
皇帝一听他问这个,脸色不由一谙。今天的傅玉和大概是存心和他过不去,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的都是些扎他心窝子的话。
但两人至交好友,自小一块儿长大,他对他没有隐瞒,便把那天知薇自请当宫女的事儿说了:“……她既坚持,我也不反对,便由她去了。”
傅玉和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时对知薇更是疑惑不已。
“她可有说为何非要当宫女?”
“她想出宫,说是要侍奉长辈,想来只是托词。她只是不愿在这儿待下去了,出宫或许能多条出路。只是朕也同她说过,她若想嫁人却是绝无可能。既当过朕的女人,便不可能再是旁人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神情一凛,又成了那个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峻气质,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
这才是傅玉和认识的皇帝。
本来一切到这里便归于平静,偏偏那天的傅玉和特别多嘴,事儿都办完了还得再来一句:“皇上昨夜干什么去了,惹了一身风寒回来?”
皇帝看他一眼并不答,显然这事儿他不愿意再提。半夜三更批完折子睡不着,突然一个人提着灯笼去了重华殿后头的荷花池,旁人知道也就罢了,却不能让傅玉和知道。
他和沈知薇有世仇,和她有关的事情他不愿意多提。
可他不提傅玉和却提了:“她如今到了那边,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皇帝一挑眉:“若真这样,你该高兴才是。”
“皇上。”傅玉和上前行个礼,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临走前又添一句,“臣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当年的事情,也并不都是她做的主。”
这话从傅玉和的嘴巴里冒出来,总觉得怪怪的。皇帝还记得当年他二哥自尽后他的模样,若不是当时沈知薇已进宫,只怕他会提剑直接去沈家砍人。
怎么几年过去他竟改变了想法,是时间久了心中的恨意淡了,还是与她几番接触,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
皇帝不愿再深究,一摆手示意对方下去。傅玉和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出了养心殿傅玉和没往太医院去,而是背着药箱一路往南走,穿过几道宫门,最后踏过了定南门。
出了这道门,只有一条大路。沿着路往前得走两炷香的功夫,才能见着两条岔路。一边通往花圃,如今有个沈知薇在那儿。另一边则通往一片药圃。
那是皇宫里属于他的地方,皇帝特批与他,旁人都没有的恩典。皆因两人自小的情份,皇帝从不拿他当奴才对待。
药圃和花圃虽是从两条路进入,其实地是连在一块儿。药圃那块地儿原先就是种花的,不过皇帝后来另辟出来给了他。他便在上头种些珍稀的药材,或是培育一些外来的新药材,权当是做试验。
他顺着大路一路往前走,身后还跟着侍候的小太监。小太监只侍候他一人,跟他关系极熟,这会儿便问:“大人今儿个留宿宫中吗?”
药圃那边有个小院儿,傅玉和有时候就住那里,清静又雅致。
傅玉和看看日头,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