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闻人岚峥瞟都不想瞟素云一眼.
素云背上已被冷汗湿透.逃也似的飞奔出去.
明寿宫里安静得如坟墓堆.
闻人岚峥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沉淀着太多的暮气.暮气这东西有时候比死气更可怕.总让他有种空气中已沉积几十年上百年的尘埃永远都除不尽的错觉.他一进來就觉得呛得慌.
孀居的女子能做什么.不需主持中馈操心一家人的生计.最多的就是吃斋念佛.明寿宫里檀香燃过多少代他记不清.久到灭掉香炉后墙壁里仍散发着无法忽略的檀香味.
到最后.檀香在他心里.也成为暮气的代名词.他对檀香也沒好感.
他倒杯茶.浇灭香炉里燃烧的檀香.
“小时候碧元宫里燃着经年不灭的玉兰香.什么时候变成檀香的.我被贬去守皇陵.还是怡母妃死后.母后.即使我们得到这至高无上的尊位.您又可曾安心过.”
太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先帝时的后妃.数得上号的也就那么几个.最风光的是早逝的元后.最淡泊的却是怡母妃.她性格良善温婉不争不抢.三哥和六哥又都争气.朝中大臣上表请求改立三哥为太子时.她依然谨言慎行从不与人结怨.她这辈子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击是针对您.且一击即中.您针对倾旖.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怕她的存在让怡母妃死前的话成为现实.咱们心里都有谱.”
“你住口.”她的声音听起來甚虚弱.
这回闻人岚峥沒听她的.
“你和九殿下必将母子成仇.他予你一生孤苦无依.怨恨终生.母子死生不复见.”他平淡地复述着一个丧子女人冤恨而死时的最恶毒诅咒.看着他被这诅咒折磨得寝食难安的母亲.不知道自己该可怜她同情她还是谴责她恨她.
往事在眼前回溯.凌乱的片段沾着发黑的鲜血撞击着他的内心.带血的疼痛拉扯着心弦.他的指尖也在微微发抖.
怡妃是怀着怎样的惨烈和怨毒发出那种诅咒.他不愿揣摩.那团裹满脓包毒血的伤口长在心尖.外面长出新肉看上去光鲜平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里头疼得无法呼吸.
少年时明亮飞扬的世界不复存在.他一心长埋深雪.在十丈软红中背负着难以解脱的仇恨愧疚和自我厌弃踽踽独行.
这些年.她不能解脱.他又何尝解脱.
她后悔吗.他不知道.但这种用鲜血和死亡做筹码的报复太沉重.
“岚峥.”她抓住他的衣袖.用力得指关节发白.“你是不是恨我.”
他顿了顿.犹豫良久.轻轻答:“是.”
太后如遭雷击.右手无力地摔落.腕上玉钏磕在桌上.啪地一声粉碎.
“但我更恨我自己.”他轻轻扶起她似再也挺不直的身子.托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玉片扫进自己掌心扔掉.又命人拿丝绢仔细抹过桌面.以免有碎片刺破她的肌肤.又换掉那盏冷透的茶.免得她失态之下饮冷茶闹坏肠胃.
太后给他一番细致体贴的举动摆布得说不出话來.只抓着他的手不放.
闻人岚峥任由她拽着.神情有点恍惚.印象中这是他们六年來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给她理顺鬓边微乱的发.发现她梳得齐齐整整的发髻中竟已有白发.手指不由微顿.
他潜意识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目光也不再落在她身上.她在时光里老去.他懵然不知.可这种报复他开心吗.
他和自己较着劲.较到最后.反而把自己的初心丢了.
小心地拔掉那根白发.他动作温存.语气却冷淡.
“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我自己愿不愿意.你做的那些都是为了我.最后得益的人也都是我.就冲这个.最后承担罪孽的人也该是我.”
“不.不是.这些都和你沒关系.那时候我不甘心.如果太子有本事我只能认.谁叫他是嫡长.可他根本难当大任.你父皇已有废储另立之心.你们都是庶子.你又不比老三差.论家世怡妃更远不如我.何况你也不是沒动过那心思.凭什么老三在你就不和他争.凭什么我们要屈居他们之下.”
她是名门之女.骄矜气盛争强好胜.不甘让商贾女爬到自己头上.儿子和老三兄弟情深她知道.老三出事是废太子那些人联手设计.与她无关.可事情最关键时她拦住老三的求生自辩.也断绝他最后一线生机.
她从头到尾只在先帝面前说过几句堂而皇之的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她害怕.她做的这些瞒得过别人.瞒不住她手把手教出來的亲生儿子.她也怕怡妃知道后会对儿子不利.一步错步步错.她只能斩草除根.使怡妃被打入冷宫.处理掉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她仍不放心.十六出宫后她命人给怡妃灌下毒药做成自杀.那女子声声泣血的诅咒也从此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是她盼望一辈子的儿子.是她的爱与寄托.是她的依靠她的希望.她想把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给他.她承受不起他的憎恨.她做错的事.她认.可她拼尽全力也不能让怡妃的诅咒成真.
但她从來沒想过.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哥死后三个月.”既然已摊开讲.他也不想再瞒她.“我动用所有暗线去查.您知道的.我知道.您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太后全身软成烂泥.连他的手都抓不住.
闻人岚峥反抓住她的手.“再等两年.行云满十五岁.也到出宫开府的年纪.我会为三哥翻案恢复他的亲王爵.由行云继承.”
太后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