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岚峥目光微微一动,眉梢轻挑。
“我很小的时候,生过一种会传染的怪病。爹娘费尽心思将才数月大的我送到师父门下企图救我一命,那时,我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因为……”她微微一笑,眉间笑意似真似幻,渺远如云中月,声音轻飘,“接近我的人,都会死。”
闻人岚峥全身微微一震,看向她的神色微微动容。
兰倾旖面色平静,淡淡道:“那时我还是个没断奶的婴儿,因为没人敢接近我,我差点被活活饿死。师父无奈,用山间豹子的奶水将我喂大。周岁断奶后,被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学着在黑暗中生活,我从记事起,拥有的就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疼痛。我痛得在地上打滚,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病发时我撞破过头,喊破过喉咙,折断过腿……疼得受不了了,我会吃méng_hàn_yào让自己晕过去,边吃边吐,边吐边吃……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
闻人岚峥目光如电,带着淡淡的震惊,淡淡的凉意,那点凉,如冬日的雪花飘落面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
“四岁时我身上的病得到控制,才被允许走出黑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阳光,那时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阳光的存在,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整个世界都是黑暗得不见五指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人,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师父,而后我又见到了山庄里的其他人,当时我被吓了一跳,说真的,我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那么多人。”
闻人岚峥如坠冰窖,这是多么可怕的环境?全然的封闭,完全不接触外界,如同在培养人形机器。
“这种日子也只过了几天,师父就将我远远送到雪山上和野兽为伴,睡雪窝,啃雪团,和野兽抢食搏斗……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有足够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支撑治疗过程。”
闻人岚峥呆呆地盯着兰倾旖清丽的容颜。要如何相信,这高贵天生的女子,在无数的危险、痛苦、孤独、黑暗中度过了一个人一生中最天真烂漫的童年?
是否幼时曳于泥途之中的记忆太过伤痛深刻,所以多年之后她只愿自己不染烟尘,不触这红尘喧嚣万千?
心里那么空凉,他伸手按住心口,抿紧双唇。
“这就是我的童年,很累,但是没办法,还是要去闯。人之一生,无非这两种可能,要么在现实面前低头自此崩溃,要么在逆境中凭着意念激血闯过奋起。这两种,我选后者。”兰倾旖神色漠然,缓缓道:“我曾临门发誓,此生必将完全依靠自己居于人上,弃我者,必报!”
闻人岚峥抬头看向天空。
“这世间情,太薄太冷。”兰倾旖语气悠悠,空凉回荡在千里之外心海之畔,“与其去追逐这点薄冷,还不如寻思点实际。”她抬头看着天际流云,缓缓道:“比起虚无的感情,我更相信实际的利益,人世间的情意太薄,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倾旖。”他转头看着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掌中的手微凉润滑,掌心处却有些细细的茧,那点薄硬触在手底,咯的不知道哪里浅浅的痛。
“倾旖,听我一句劝,忘记这一切,也放过你自己。将来,你就是我的……”他的手伸入怀中,一个欲待掏取某物的姿势。
一双纤秀的手拦住了他。
他看着按在自己手上的雪白手指,“你是在表示自己的拒绝吗?”
“是的。”兰倾旖微笑甜美,如同月光下盛放的雪兰,摇曳出幽幽的香。“殿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这不是怜悯。只是——”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也是真心想娶我为正妻。”兰倾旖说起这些神色平静得像是在和人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但是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闻人岚峥直直地看着她。
“因为我们两个差距太大了。”兰倾旖淡淡地说:“你是黎国的九殿下,以目前形势看,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那个。你学的是屠龙术,修的是帝王道,坐的是九龙椅,想的是天下局。你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儿女情长?你可以将一个霍芷晴拦在门外,难道还能拦住千千万万个霍芷晴不成?跟着你,你输了,陪你丢命血染刑台;你赢了,我也不过是你后宫中三千分之一,不仅要和三千佳丽抢夺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宠爱,还要面对来自朝堂上无数不怀好意的刁难。别说你可以为我架空整座后宫只娶我一个,我不信。即使你做到了,后宫和朝堂也容不下我,我迟早会被逼走或者死在冷宫里。也就是说,我没有和你厮守终生的可能,白白让自己沦陷难过,这是种亏本买卖,我不做。”
放过你一次,已经是极端的纵容和私心,这一次,我是纯然的为了我自己,以后,我要杀你,则是为了我的家族和国家。
黎国,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