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皇上。”宇文博笔笔地跪了下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眼睛没有恭谨的半低,而是控制不住地萦绕在龙床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身着龙袍,那龙袍因翻滚而有些褶皱,在暗色的帷幕下看去,更像是被一卷明黄色的烂布包裹着。那龙袍的领口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龙须上却有星点血迹,有的发紫,有的还殷红。
那老人就是正章帝,卫彦。
卫晗也跪了下去,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询问的话已不必出口,安慰的话他自知也是徒劳,既然多回答问题也会让皇上劳神耗力,不如这样静默。
“晗。。。儿。。。”枯木似的手从龙床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来。那声音哑然得如同喉咙里沾满砂砾。
卫晗跪行至龙床前,温和道:“父皇。”伸出自己苍玉般的手握住了那只枯木般的手。
那床榻上的卫彦强自睁着眼睛,如树皮般凹凸的皱纹里挤着一缕泛白的瞳仁,浑浊,又空无。
卫晗觉得父皇似在看着自己,又似在凝视空气。他在等待龙床,不,此时更像是病榻,等着病榻上的男人说话。
而这个男人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可能成为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卫晗也惊于与自己为何没有丝毫焦心或悲痛。自己虽秉持淡然心境,但并不是无情。前些日子千蕙房里的一只画眉鸟忽的死了,为那本欢悦歌唱却成为僵木的生灵,自己黯然了好几日。
可面对面前这个自己称为“父皇”的男人,他很想挤出一个悲伤或焦虑的表情来,却只感到自己的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也许,对自己而言,他与其说是“父”,终不如说是“皇”。
仿佛命运将自己与他绑在一起,相对天下臣民只需纳税谢恩,自己还要扮演一个“上慈下孝”的亦臣亦子的角色,在自己并不喜欢的未央宫里。
而对这角色自己却常常感到恍惚。
对于十七年前被接回皇宫,除了一些淡淡的不适应,自己并未大喜大悲。既来之,则安之。只要心境平淡如水,那么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这一直是他的信条和准则。
但命运仿佛绕着未央宫画了一个圈,圈进来的人,一生一世,或悲或喜,或挣扎或享受,怎生挥霍珍惜皆可,只是都已离开无份。
“你来。。。”卫彦说话了,挣扎着起身,双手艰难地抓住卫晗。
“儿臣在。”卫晗忙上前一步道。
“父皇若去了,你。。。打算如何?”卫彦找到了一个支撑点,看着卫晗道。
那浑浊的眼睛中幽幽地沉着一道光,透射着卫晗。
卫晗一惊,没有想到父皇会这样问自己。温恭答道:“百善孝为先。皇子中只剩儿臣与四弟,儿臣愿替四弟前往泰陵为父皇守灵三年。”
“好,好。”那手轻轻拍了拍卫晗的手,似有一丝感动。静默了片刻,缓缓道:“那依你看,你四弟会怎生尽孝?”
“四弟曾征战沙场,为父皇平定疆土,可作治国之才。”卫晗恭顺答道。
“你刚刚说,若曜儿不愿守灵,你会代他而去。那么,若他不愿也不能为朕尽其余之孝,你会代他而去吗?”卫彦沙哑道。
卫晗迟疑一下。每次父皇的一句平常发问后都隐藏着更多隐秘且难言的问题,自己揣测不透,也渐渐放弃了揣测,向来只据实相告。
而这一问,在这一刻,如何回答显得至关重要。
宇文博跪着,魏肇安躬身而立,两人屏气凝神,皆想听卫晗如何作答。
“并非儿臣笃定四弟不会为您尽孝,而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四弟文韬武略,可为父皇安定江山。儿臣素来不善这些,一直以来只是养性静心,所以更宜为父皇诵经祈福。”卫晗面上更加恭顺谦卑,然而却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突的。
“文韬武略。。。。呵呵呵呵呵。”卫彦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变为剧烈的咳嗽。魏肇安慌忙叫人端了水上前。老人只是摆了摆手。魏肇安揪心却无可奈何。
卫彦挣扎着要坐直,魏肇安慌忙放下了水来搀扶,卫晗也以手相扶。
卫彦的手紧紧抓住卫晗的胳膊。纵使那手已枯瘦如朽木,但有一瞬间,那力道,与卫晗初见他时相差无几。
“晗儿,父皇只问你一句,”卫彦苍老浑浊的眼睛似迸射出凌厉精光,又似含着无限凄迷,“你从心里,孝顺我吗?”
卫晗梗塞。他似乎有些明白父皇的用意,但又像是不明白。
其实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
然而他只有一个回答。若是在这问题上有第二个答案,不用别人来伸张训斥,他卫晗已觉得自己枉为人子了。
这问题从来容不得有第二个答案。
“是,父皇。我心里,是孝顺您的。”卫晗觉得声音不是自己的。
卫彦听了,像是耗尽全身力气似的往后一倒,大口喘气起来。
然而那答案真是心里所想的吗?
卫晗想要流泪。仿佛刚刚那简单的回话里,自己已将什么重要的东西抛出去了。
他淡然,却不蠢笨。此刻,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上苍不要应验自己心里所惧怕的。
“拿来。。。拿给他看。。。”卫彦喘着气道。
“皇上。。。真要给。。。?”魏肇安欲言又止。
“朕说,拿给他。”卫彦一个眼光横过来,阴沉道。虽是病中,那眼神迸发出的力量仍让人心头为之一颤。
“嗻。”魏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