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描绘一幅美好蓝图,是他自己选择相信。”她唇角带了丝笑意,极慢的在室内走了一圈,最终停在桌前,抬手轻轻抚上琴弦,“乐坊已教人收拾妥当,太医晚些时候会去替你查看伤势。虽说之前也看过大夫,可到底不是御医,再看看总是妥当……”
烛火忽的暗下去,声欣喜被蓦地一声轻笑打断,“原来公主夜夜来狱中听我弹琴,做的是这样的打算。”
她仿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什么?”
“我还以为……”他苍白面容漫上一丝血色,又很快褪尽,自嘲般的笑了笑,“算了。”
她眼角笑意一分一分冷下去,“什么算了?”
火把噼啪声远远传来,他极慢地站起来,眸光变得涣散,像陷入无法自拔的回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躺在一副半旧的棺椁,连殓衣都是旧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冷的像块冰。我当时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在皇室,却没有享过一天公主该有的礼遇。到死都没有。”
回忆如潮水退去,视线终于清晰,“我以为我能护你,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护你。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国寺,理应不该沾染上皇室的浊气。可见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学的。就算再不受宠,你也终究是公主。我能做的只有为你弹一首你喜欢的曲子。原来,你也并不真正喜欢。”
她悬在半空的手毫无意识触在油灯上,油灯歪向一边,险些烧到琴弦。她赶忙伸手护住,火光卷过她的指尖,疼得她浑身一抖,可仍然维持同样姿势。
他紧紧皱起眉,想去握她的手已经抬到一半,却又生生换了动作,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公主果然将琴看的比命还重。只是不知此番救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琴?”
她垂眼看着指尖,烫伤的地方泛起淡淡红意,像一朵桃花妖冶绽放,仿佛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话,“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你寸步不离身的琴。冒险把你救出去,也只是以为你会感激,也许能用什么来换这把琴,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声音荡在光秃秃的四壁,激起原本沉淀的潮湿冷意,一寸一寸吞噬筋骨。他看她半晌,兀自笑了一声,眼底泛出讥诮,“果然。”
在狱中时,他曾受过鞭刑。侍卫不知听从何人授意,每一鞭都下手颇狠。其中一鞭打在小腿,伤口几乎见骨。他一步步自她身畔走过,想尽量走的稳些,伤口却裂开,血迹从腿边淌下来,染上沾着土灰的白靴,像一尾蹒跚舞动的蛇。
她忽然喊他的名字。其实她与他相距不过两步,那是一抬臂就能握住他手的距离。可她始终背对着他,墙壁上投下的影子被火光映的颤抖,许久,才响起黯哑声音,“既然如此,还请公子,再帮我做一件事情。”
自那日起,皇帝寝殿总是响起飘渺乐声,不知招引是否真有治病功效,总归听了几日琴声后,皇帝的面色确实好了一些。虽然忍不住猜测,是方芜在暗处动了什么手脚,但又觉得不该总将人心想的如此复杂。
何况,她也没有机会做些什么。
寝殿中东南一角,竖起梨花木琴架,离青的指法行云流水,指尖轻动化作片片残影。只是曲调始终无波无澜,听不出任何感情。
方芜也日日侍奉在榻前,错金铜炉中安息香腾起薄雾,将她的脸也笼的模糊。她就坐在龙床的踏步前,在皇帝醒时侍奉汤药与膳食,在他垂眼专注抚琴时,偶尔投去一瞥,却又极快的转开视线。
琴音响了七日,他从没同她说过一句话。日落月升,星子悬了满天。夜中寝殿静的没有半点声息,偶有风过,吹起半幅纱帘。她时常会愣愣握着他拿过的茶盏,褐色茶汁早已凉透,可指尖依稀还有滚烫温度,望着空落的琴架出神。
在大燕时,方芜是最受宠的公主,有疼她的父王母后,护着她的姐姐,还有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人。大约她想要摘颗星星,也会立即有人排着队为她竖起高梯攀向银河。可自从来了这里,替了方梧的身份,受尽冷言冷语,想必活的十分艰难。
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敛起锋芒棱角,在陌生的宫中妥帖周旋。
人在虚弱时,感情一向脆弱。皇帝每日睁眼见得是方芜,闭眼见得亦是方芜,不可能没有半分动容。更何况,还是至亲骨血。
她侍奉他喝完汤药,起身去放用过的药碗。皇帝没有立即睡去,若有所思看她良久,道:“你生辰时,朕也没能送你什么。现在,就许你一个愿望。”
她眉眼淡淡,眼角扫过珠帘后半片雪白衣角,缓缓摇头道:“阿梧此生所愿,不过希望父王康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皇帝半倚在榻上,若有所指:“朕以为,你会想要一位驸马。”
她眼底隐约浮起笑意,却一晃即逝,仿佛方才一切都是幻觉,“世事无常,人生皆苦。阿梧只想一辈子陪在父王身边,哪儿也不去。”
说这些话时,琴音依旧淡的像三月柳絮纷飞,与平日没有半分不同。
也许她早就知道不能留在镜中世界。那夜在狱中,完全可以更好地掩饰,可是她选择把每一个字都化成利箭,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就譬如有些东西你很喜欢,却觉得只要能看到就很好,不需要得到它。按贺连齐的说法,喜欢又不想得到,是因为喜欢的程度不够。可我却觉得,正是因太过喜欢,才会选择保持距离。因为她知道,一旦接近,结果必然两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