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三更,天还未见亮,于相府已是灯火通照,如云婢仆从容进出,清朗醇厚的叮嘱不时传来,伴着环佩清脆声,偶有一两声浓重的咳嗽。
“父亲当心身体。”于相次子于正鸿已是朝服正装,扶着颤颤巍巍的老父起身。
于志安竭力昂起头颅,挺直了腰板,维持着宰辅的威严仪态,由着侍婢将蟒袍玉带穿戴整齐,于正鸿小心的扶着他,听着父亲的咳嗽,眉宇不由的紧蹙在一起。
于正鸿看着父亲枯嵪青灰的脸色,心中不祥之感越来越深,前些时日流寇刺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父亲好几位门生接连遇害,稍有起色的父亲听闻噩耗,竟卧在床榻之上一度昏厥,近日朝中又传出陛下将立大皇子为储君的消息,他已从内侍大总管汪全口中得到了确切的只言片语,早日确立储君之位,于天下乃是大幸,于于家却是乃大不幸,大皇子素来聪颖过人,端庄自持,偏偏这大皇子乃是洛贵妃所出,洛氏一族与于氏一派势同水火,若是他日大皇子登临九五,洛贵妃以天子生母母仪天下,洛氏定会大力打压曾在朝中与之素来政见相悖的于氏一派,于家的没顶之灾,也不远了。
“父亲?”于正鸿看着父亲良久一言不发,只望着尚在朦胧夜色中的庭院,苍老的脸色隐有灰暗之气,竟像是入定了一般,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历经两朝而不衰,位极人臣又到了这个年岁,风云世事早已在他眼中看的通透,如今事关于氏满门荣耀甚至是百余口的性命,父亲终究还是要强拖着病体正服上朝。
“无事。”于志安拍了拍他的手,曾经宽厚有力的大掌撑起了于家满门荣耀,新朝初立,父亲毅然入朝为官,陛下对父亲尊崇有加,私下时常以帝师相称,如今这双手只剩下枯嵪,凸显出的青筋看得于正鸿心有不忍。
于志安抬眼,打量这个正值英年的次子,浑浊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
以正鸿的年纪,就坐在了左都御史台的位置,在外人看来是于家的荣光,是陛下待于家的隆恩,在于志安看来,却是一番无奈,他宁可多给正鸿一些时日,让他从低慢慢爬起,就像他的大哥那样,于志安惨白一笑,脸上的皱纹也带上凄凉,像他大哥有何好的,于氏一脉世代尚文,正沛却好武,年少英武抱负拳拳,初上战场便马革裹尸,长埋青山。
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于氏一门百余口的家业荣辱乃至性命,终究还是要担在次子肩上。
陛下英明神武,天下尽服,唯独这大皇子,偏偏有个好母妃,偏偏是洛氏女!只这一点,便足以让洛世荣扬眉吐气。
若是……若是皇后还在,那自当另行别论。
于志安扬起头,仿若从那昏暗笼罩的庭院中见到了日光华盖之下缓缓步下凤辇的皇后。
蓦然,他睁大了双眼,浑浊双眸中泛出异样的精光--
“你们都退下,正鸿也退下!”苍白消瘦的脸上熠熠生光,连声音也因激动带上了丝丝颤抖。
于正鸿心中惊诧,身后婢仆已遵命悉数退出,他循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只见庭院空无一人,唯有三五枝桠在昏暗之中使人看得模糊。
于志安看次子久久不动,不由怒意拧眉看向他,浓重的咳嗽声随之而来,于正鸿心中一惊,连忙将父亲扶到椅中坐好,好似……除了父亲身上散发的辛苦药香还有一抹清冷梅香若有若无的飘来。
于志安推开他,强行振袍起身,那抹清冷梅香越发清晰,于正鸿看着来人一袭黑袍,绝丽而熟悉的面容上微微笑着,他竟似被丽日阳光迷眩了一刹。
寒玉一般的手扶住欲起身行礼的于志安,清灵婉转的声音如同天籁,听在于正鸿心中震荡不已:“于相保重身体。”
父亲声音颤抖着:“老臣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皇后娘娘,老臣此生无憾了!”
四月扶住于志安,听得心中感动与愧疚烦杂交织,双眸盈盈闪烁:“四月有愧。”
只淡淡的几个字,却令宦海浮沉了一生的父亲老泪纵横,喃喃不成语。
离宫已七年的皇后娘娘突然在这紧要关头出现在相府之中,于于家无疑是莫大的惊喜,十年之前,皇后娘娘素手挑乾坤,与陛下携手并肩驱逐鞑靼,一统山河,创立大宁盛世辉煌,新朝得立之前,帝后曾多次入父亲避世的鹤庐之中密谈,终于请的父亲出山匡扶社稷,后来从陛下口中才得知,父亲乃是皇后娘娘一力举荐,当初朝中文官尚且凋敝,惠及万民的新政亦是父亲与帝后共同商定出来,得以天下实施。
七年前帝后因道泽真君惨死摘星台一事决裂,皇后伤心离宫入广安寺为亡师诵经超度,陛下寒戍出身以武得天下,皇后在朝之时崇文尚武,文武并重不相上下,皇后离宫,西北统帅恒王归隐,朝中风向亦改,洛氏异军崛起,武有王侯将帅洛少阳掌管云州五万亲兵,如今已发展到十万不止,又有洛世荣位极人臣与父亲在朝中分庭抗礼,洛贵妃掌管后宫,皇长子出身洛氏,可谓权势煊天,于氏堪称为儒仕之首,这些年父亲虽也培养出不少国之栋梁,若不是陛下暗中支持,怕于氏一派早已无法与洛氏较之抗衡,放眼前朝后宫,竟唯他洛氏独大。
于正鸿惊怔半晌,待反应过来匆忙跪地行礼,四月莞尔一笑,从于志安身前飘然行到他的面前,在臂上轻轻一托:“爱卿免礼。”
帝都亲贵女子多矜持,尊卑男女之上拘束等级分明,皇后出身天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