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走到西边,在山后头半遮半掩,家家户户起了炊烟,沈家厨房里到了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厨娘们把收拾好的鸡鸭鱼肉放进大锅蒸笼,煎炒烹炸,滋味儿顺着风飘到几条街外,勾出了不少缺油少盐人的口水。人说沈大人会享福,厨娘的手艺赶得上御厨。其实沈云沛在吃上很有限,倒是沈夫人不肯马虎。从她第一天进了沈家的门,第一条规矩就给了厨房,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饭菜绝不能将就。所以这天,当秦妈把炖好的燕窝给沈夫人送进正房,又原样不动地端出来时,沈家上下知道,出大事了。
连冬梅都被撵了出来:“好好看着大少爷去,其他的事用不着你管!”
沈夫人正在心烦,当家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乱子。家里外头,谁不说她贤淑干练,治家有方?若是这次文清韵真被撕了票,传扬出去,还不让人家戳着脊梁骨说尽闲话?说她心肠歹毒,说她存心故意,说她容不下儿媳。正烦恼着,忽然听见外面家人着了火似的嚷,雪莲回来了!土匪懒得写信,派她带话,要一万两赎金。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几辈子也赚不到。沈夫人不心疼银子,担心的是送了银子,土匪未必放人。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得报官,让陈大人派队人马,官兵亲自送银两,土匪该耍不出什么花样了。想好了,她扬声叫来秦妈,更衣备车,去府衙!她豁出去这张脸面,把能做的都做了,真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府衙大堂里,陈宗雍前前后后洗耳恭听,马上叫来副将荣翔,点齐人马,立刻包围花果山。“记住,此次不为剿匪,只为救人。”陈宗雍看起来比丢了自家人还着急几分。
荣翔是个武夫,个子不高,粗胳膊粗腿,粗着嗓子说:“大人放心,小人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沈夫人松了一口气,脸上带出了宽容大度的笑意,许诺事情办完,每个出了力的官兵都有重赏!
等到杨靖安回来,沈夫人已经把事情办完,坐在贵妃榻上喝茶水。这一切已成定局,情急之中他顾不上身份尊卑,大声说:“这怎么行?这样太冒险了,夫人,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您怎么不等我?”
沈夫人呷了一口参茶,淡淡地说:“等不得。我得尽力。银子我给,办法我想,能不能逢凶化吉,就看她的造化了。”
杨靖安瞪大眼睛,看着这根节外生出的枝,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清韵被安置进据说是整个钟家寨最好的一间屋子里。她四下看了看,一样的四壁陡峭,一样的潮湿灰暗,若说好,不过是床上的被褥干净些,桌上摆了茶水和一碗凉了的面。还有一桶清水立在墙边,水桶黑糊糊的,透着年深日久的尘垢,让人不禁怀疑那水是否干净。
绑着油黑发辫的秀姑说这水钟汉特别嘱咐预备下的,知道城里少奶奶人娇身子贵,爱干净,给她清洗用。说完站在一边直勾勾地看着,目光也不躲人,想要把文清韵从里到外看个清透似的。
在这种注视下谁能坦然?文清韵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了。虽说她眼下是阶下囚,可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惧,事情说不定马上就有转机。这是和杜文敬交手之后她学到的,这世上没有山穷水复,多的是柳暗花明。只要不放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秀姑看不出文清韵心里的千变万化,说是看管,其实目光一直落在文清韵的发簪上。那是一柄翠玉龙头簪,雕工精细,成色上等,纵然在阴暗的山洞里,一样发出干净清冷的幽光——刚才摘首饰的时候,她独忘了这一件。
文清韵像是身后长了眼睛,看得出秀姑所想:“喜欢吗?”
秀姑红了脸,板着面孔说:“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从穷人手里偷的抢的……当初我娘也有一个,说是等我出嫁就给我,被我爹赌输了。”她语气里带着的幽怨,只有同为女子才听得出来。
“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文清韵迎着秀姑的目光问。
秀姑硬邦邦地答:“娘死了,爹把我赌输给了布麻子,他都五十六了!我就跑上山,不回去了。”
“这么说,还没许配人家?”
“有人家了。”秀姑红着脸,到底没出阁,还有一份羞怯,“下个月拜堂。”
文清韵想了想,从头上拔下翠玉簪:“这个也是我出嫁的时候爹给我的。送给你,算是我给你的贺礼。”
秀姑烫了手似的往后躲:“你别过来,我不要。”
文清韵笑了,她看得透秀姑的心思,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叫你放我走。拿着。”她的话里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秀姑不由自主伸手去接。她又把手缩回来:“我给你戴上。”说完把手抬起来,这就带着女孩之间特有的亲密了,秀姑躲不是迎不是,低头盯着脚上的鞋,却掩饰不住面红耳赤的羞涩。她十岁到了钟家寨,成天和男人在一处,这样的经历是头一次。
戴好了,文清韵拍拍秀姑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镜子。秀姑瞪大眼睛,手捧着脸,就这么一根发簪,把她的脸都映衬得不同了。两人之间刻意保持的距离也消失了。
“钟大哥是好人。”秀姑盯着文清韵,生怕她不信似的,“外面说他不讲义气,反了卢家帮的水,其实是小人胡说,他们不服气钟大哥当了淮北绿林十八路人马的总瓢把子,才给他造谣。当初卢家帮被仇家追杀,人全死了,就钟大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