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福升任了二掌柜,以前那个病秧子媳妇死了,文清韵做主帮他新娶了一房。虽说是乡下丫头,但身体好,脾性也好,又不挑拣什么,家里太穷,做填房能吃饱饭,还给家里赚了三亩地,现在肚子里也有了,喜得米福出来进去笑得闭不拢嘴。
街对面曾经和甡茂永唱对台的福兴行改成了戏园子。每到傍晚锣鼓点敲响的时候,伙计们端起饭碗边吃边听不要钱的戏,议论着哪个音还应该高些,哪个老生兴许会唱红,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
文清韵走进大门,眼尖的伙计满脸堆笑走过来,边走边扭头喊二掌柜。米福穿着黑绸长衫三步两步跑下来,手里举着没有做完的账本子,态度恭敬地把文清韵引到楼上,吩咐伙计把之前收起来的最好的碧螺春泡上一壶来。
等到文清韵坐定,米福说:“大少奶奶,最近两个月咱们的生意还算不错,不过南边一直在乱,不是这里起义就是那里造反,所以大部分的生意还是跟北边做,济南府的……”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发现他的东家盯着窗外,目光发直,显然没听他在讲什么。
“大少奶奶?”
文清韵回过神来,自打沈慎死了之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常常失魂落魄,自己也没办法。她对米福抱歉地笑笑:“刚才你说什么?”
米福说:“大少奶奶,我看你还是多歇着,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还支应得来。”
文清韵点点头:“大少爷呢,怎么没见他?”
米福有些不好开口似的,顿了一下才说:“大少爷还是老样子,每天来看一眼,就出去了。”
文清韵苦笑了一下,不再多问。她知道这些日子沈孝儒不好过,沈云沛得知孙子早夭,把气都撒在沈孝儒身上,写信来狠狠地臭骂了他一番。他本来对生意就没有兴趣,既然这样,出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米福,铺子里的事你多费心,明儿叫伙计帮我预备些供果,我要去紫竹庵一趟。”
米福点点头,暗暗叹了一口气,没人比他更了解大少奶奶。孩子的夭折,吞灭了她所有雄心、精明和强势,现在只能靠佛法聊慰心怀,可怜,更可惜。
这几年杨靖安可以说是万事顺遂,垦牧公司生意兴隆,他和张墨之的收入也日渐丰盈。最要紧的是没人来捣乱作对,日子别提多舒服。甚至还有空叹息一两声,安逸太无聊。他有点怀念和文清韵斗智斗法的时光了。
现在的文清韵全无斗志,甡茂永让米福坐镇,家里拱手让给冬梅——沈慎死后,沈浩成为沈云沛的心头肉,冬梅母凭子贵,得以和文清韵平起平坐。加上和沈夫人向来熟稔,沈家的大事小情便交给她做主。到了后晌,杨靖安泡了一壶好茶,在垦牧公司的小账房里自斟自饮。这里自从上次杜文敬闯来之后,改变了很多,原本简单的布局被满堂紫檀家具取代,墙上挂着一幅宋代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窗边小几上是唐代的青瓷双耳罐,单这两样已经让很多人家望尘莫及。隔间的墙壁打通了,靠里面摆着一张雕刻行云的烟榻,平日闲来无事,杨靖安和张墨之便对着抽烟,云雾之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他这会儿有些困了,茶杯放在一边,起身往烟榻走去,还没等躺下,张墨之急三火四地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汗珠,顾不得喝口水,便开口道:“你还有心在这儿闲晃,大事不好了。”
杨靖安愣了一下,张墨之不是喜欢张狂的人,这么说一定还有后话,也不答言,认真听着。
果然张墨之喘匀了气又开口:“我家老爷来信说要查账,让我下个月初回去复命,咱们赶紧商量商量,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杨靖安笑了:“喜欢查就让他查,咱们的账都是找精通此道的洋鬼子做的,谁也看不出破绽来。”
张墨之苦笑:“这次我家老爷找来查账的也是洋人,是他师父,那些伎俩,人家看一眼就通!”
杨靖安这才知道事态严重,皱起眉说:“怎么冒出来个师父?“
张墨之说:“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听说是洋鬼子内讧,有人走漏了风声,这个什么罗伯特要把他徒弟经手的所有账目过一遍。这不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吗?通海出了事,海赣就是第二个,你说怎么办?”
“你不用慌,”杨靖安站起来走了两步,“所谓兵来将挡,办法一定有,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张墨之知道杨靖安说的是什么办法,年前两人一起喝酒,曾聊过要把海赣和通海做成空壳,这对他们来说不难,截留大部分资金和合约就可以了。到时候公司倒闭官府会出面收拾残局,他们再暗中接手,盘到自己名下。不过这种事说来容易,做起来也是困难重重。因为两家公司都有官府背景,张謇和沈云沛又都是朝廷重臣,踏错一步,他们的小命就难保。就算让他们侥幸得手,凭张謇和沈云沛在朝中的势力,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吗?两人开始时说得眉飞色舞,后来便渐渐平复,最后都有些沮丧了。所谓时不我与,就算有一身本领也空叹奈何。
杨靖安见张墨之顾虑重重,劝解说:“世道一天一个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坐不稳龙庭,让那些脑袋后面长了反骨的家伙得了天下,到时候怎么样谁也说不好。现在老天把咱们推到了这条路上来,左右是死,不如豪赌一把。”
张墨之犹豫:“没有别的办法吗?这样太冒险。”
杨靖安冷笑:“有,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