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伦点点头:“有人被杀了,提刑官让附近居民把家里的镰刀都拿来,布列地上,时方盛暑,一群苍蝇都飞集到一把镰刀上,于是这把镰刀的主人低头认罪。这说明我国古代法医学昆虫学的研究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苍蝇对空气中0.04\/l的血腥既有反应,所以才齐聚到凶器上。”
“刀上有血,就是凶器吗?”蕾蓉问道,“这位提刑官做出的是一个假言推理,推理的前提为‘刀上有血就是凶器’,可这一前提是不充分的,刀上的血也有可能是动物血或者刀的主人自己的血啊——你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一起冤假错案呢?”
高大伦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洗冤录》第三卷第十七节‘验骨’,相信你也熟悉。”蕾蓉道,“其中有这么几句:‘男子骨白,妇人骨黑’——意思是女人生前行经,血渗入骨,所以骨头呈黑色,现代科学已经证明这是错的;还有‘男子左右手腕及左右臁肕骨边皆有捭骨,妇人无’,意思是男人左右手腕旁有尺骨,左右胫骨旁有腓骨,女人没有,但事实上,尺骨也好,腓骨也罢,男女一样都有;还有‘大小便处各一窍’,这是一个典型的‘眼见为实’造成的错误,现代解剖学早已证明,对于骨骼而言,无论大小便,都只有一个骨盆出口,而不是两个孔……”
在周围一片低低的蔑笑声中,高大伦的额头上分明地沁出了汗珠,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法医,单论对《洗冤录》的研究水平,也远远在他之上。
“从科学的角度讲,一堆谬误;从逻辑推理来看,不够严密——《洗冤录》怎么能和现代法医的成就相比?”蕾蓉严肃地说,“一个科学家应该不惟古,不惟上,只追求真理,你在21世纪还把13世纪的科研水准奉为圭臬,这怎么可以呢?”
高大伦转过身,默默地走出了报告厅。
回到宾馆,他买了张当晚的火车票,准备回到自己那个小城市去,继续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法医。收拾行囊间,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因为一心钻研《洗冤录》和法医技术,他被同事们嘲讽为“食古不化”,提干、涨工资,领导从来不考虑他,家人为了“避晦气”甚至不愿意给他洗衣服,一大把年纪连对象都找不到……
心中正在酸楚,手机突然响了,接起一听,话筒里传来了蕾蓉的声音:“你愿意来我的研究中心工作吗?”
高大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蕾蓉法医研究中心——那可是国内最顶级的法医研究机构啊!
他打了车赶过去,一下车,便见蕾蓉站在门口等着他,将他带进楼里,他看到门厅正中央树立的宋慈半身铜像,激动得直抽鼻子,双眸一片水光。
“很久没有人真诚地面对先贤的研究成果了。”蕾蓉微笑道,“也许很多人拥有21世纪的科研技术,但却缺乏13世纪科学家们的执着,这是我请你来工作的唯一原因,希望你能真正领悟宋慈先生的治学精神,把古代法医成果与现代法医实践结合起来,相信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