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秋千下静默,直到秋千无力地停下。
他对隐在树后的我说:“跟着她,别太紧,尽可能让她感觉自由——自由,我何尝不想给她。”
他的豪情万丈,儿女情长,注定都要被这番事业所埋葬。
我跟了过去。
她走得真快,那天的风很大,吹得这瘦弱的人儿要上天,如果她真的上了天,或许连月宫里的嫦娥都要自惭形秽。
跟着她——别太紧——尽可能让她自由——
他的每一步都大胆自信,唯独对这个女子如履薄冰,当初也许就是因为我看到他身上残留的这些真挚至极的情感,才会义无所顾地辅他成事。
但是到最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这样的大家庭中,只有胜负,没有真情。
执迷系亲,必死无疑。
我做到了,我离得很远,远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听不清她嘴里发出的诅咒。
她终于走累了,停在一个池塘边上,站了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曹植描洛神说,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我想着,或许她就是洛神转世。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她站这么久似乎有点过头了。
我靠近了点,她没有动。
我心急了,再靠近一点,她突然站上了池石,不好!
我飞身扑去想要拉住她,她却突然转过头冰冷地盯着我,满脸的泪痕。
我狼狈地收了扑势,方才太过紧张,差点收身不住扑到池里去。
她嘴里浮起了笑,应该是被我的动作与神情逗乐了,却一直忍住不笑,板着脸盯着我:“你跟够了没有?让我一个人,让我真正的一个人呆一会儿,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她笑了,她平时有笑,但总是笑得很虚假,好像戴着一个会笑的面具。但这个笑是属于她的,真实的,冰冷,骄傲,自嘲,孤独。
“他担心你的安全。你不应当面与长女叫板,连他都要忌她三分,何况是你。”我向来藏不住话,如实说。
“我怎么了?我是庶氏所生,所以连为自己妹妹伸屈的资格都没有么?”她狠狠盯着我。
我退后一步,感觉她的眼光在灼伤我:“不敢。——我是粗人,说不得什么大道理。只是说大家都看得见的事实,在这个大墙院里,你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是说,真正可信的不可分割的血脉,你是他用一切都换不回来的财富,你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力量来保护你,这些力量若是用在与她夺势上,胜机更大,可是他没有,丝毫都不敢动,怕你有任何损伤——你不笨,你应该会懂的。”
她冷淡地拂去吹在脸上的发,无所谓地转过身去。
“他让你来保护我,是不是屈就你了?你是大英雄,应该更有建树才对。”
“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相比杀敌,我更喜欢这里的生活,安静,干净,我不想做大英雄,只想做个普通人,辰时朝食,申时夕食,就像你一直的生活一样。”
我说的是真的,从他把我调到这里来暂护她那天起,我就向往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不再说话,这次风吹乱她的头发,她都没有去拂。
她站着,我也站着,风越来越大,我站在上风处,为她尽可能挡去风——其实我有更好的办法,但我知道她不喜欢,她不喜欢一切刻意的东西。
过了很久,她轻弱地说:“我都知道,但是这样的生活比面向大潮大浪还要累。其实我只是想要偶尔的自由,真正真正的做回自己,而不是每天这样,在一个没有笼子的监牢里活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已经有了哽咽。
我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退到听不到她的哽咽声,然后我转过身,控制好自己的力音好不激怒她:“现在你就可以做自己。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第一次,远远的,我没有守信,我回头了,看到她独自在那里哭泣,毫无遮掩地仰天流泪,不再虚假地戴着那个巧然嫣笑的面具,眼泪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落下,美得像露水轻袅的朝花,我心忧着这些泪珠儿会不会割伤她玉般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