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柳五儿终于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走出这间屋子,正见到百无聊赖在外头候着的冯紫英。
“冯大爷!”柳五儿施了一礼,冯紫英像是被弹簧弹起来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躬身还礼,“何劳郡主如此大礼?”开玩笑,面前的女孩儿是什么身份,他们当然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但是既然需要她是这个身份,那么冯紫英就会处处将那身份给坐实了。
柳五儿苦笑道:“冯大爷,说实在的,你们也真没给我多少时间做心理建设……嗯,就是说,接受这个事实。你们所说的虽然好像有鼻子有眼的,可是毕竟我跟着我爹娘也过了这么多年的日子了,突然知道这些,心里实在不是味儿。”
冯紫英做出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一面听柳五儿说,一面连连点头。
“所以,我想先送我娘……嗯,养母,回荣国府。我这两天也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毕竟如今心里很乱。至于保密问题么,你们也不用担心,若是将这里的秘闻走漏出去,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我。所以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好了,既然我说的冯大爷您都同意,这便请安排人送我们回去吧!”柳五儿一口气说完。
冯紫英连连点头,点到最后才发现被柳五儿的话给绕进去了,但是柳五儿说得也入情入理,而且他们也确实不想因为这柳氏母女的事情惊动了荣国府。
于是冯紫英惊叹道:“姑娘……殿下果然是个明白人。属下这就去安排。”
柳五儿险些翻个白眼儿:还真就顺杆儿上了,连称呼都换了。
她装作羞涩地笑笑:“劳烦了,只是称呼什么的,还是照旧吧,免得叫人听出破绽,也是犯忌讳的。”
开玩笑,她现在在外头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刚刚从贾府赎身的准自由人,跟皇城里坐着的皇帝老儿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什么“郡主”啦“殿下”啦,叫旁人听了去了,不把她抓起来打板子才怪!
冯紫英从善如流,很快就做出决断,回答道:“这自然好。只不过礼不可废,我们兄弟对……姑娘,一定还是要恭恭敬敬的。”
柳五儿想,恭恭敬敬的就挺好,当然要是能送上点儿银子就更好了。
*
送走了柳氏母女,冯紫英自去看他的好兄弟卫若兰。
卫若兰独坐在那女子坐卧过的闺房之中,一灯如豆,掩下些许阴影,在他一张俊脸上微微颤动。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那小丫头刚才不是与你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了。你不是……没把持住,得罪了人家吧!”冯紫英见到自己的好兄弟凝神而坐,不言不语,忍不住出言调笑起来。
卫若兰没理会冯紫英,而是轻声说:“梅若云,梅若云,她为何会说自己姓梅?”
冯紫英闻言也是一怔,参详了半日才说:“你难道忘记了,老千岁的别号,和这座庄子里的梅园?”
或许,老千岁因为爱梅,所以他的宝贝孙女年幼的时候,将这个字紧紧地记住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那个女孩儿便固执地相信,这才是她本来的真姓?可是造化弄人,如今她却姓了柳。记得《牡丹亭》里有句唱词,叫做“不在梅边在柳边”,不想竟然这样应在她身上。
还有“若云”这个名字——
卫若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任它在舌尖辗转反侧。
冯紫英突然轻声一笑,说:“若云,若兰,你们两个的名字,倒还挺相配的。你若娶了这姑娘,对大业也有帮助,史侯府那门亲,如今看也不那么紧要了,不如就这样办吧!”说着便拍拍手站了起来。
卫若兰却神色黯然,回想起刚才他曾经说过的话,想必是将那个小丫头伤到了。
冯紫英见自己的打趣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眼光下移,看见了卫若兰腰间挂着的那只金麒麟。他与卫若兰交好,也与贾宝玉相熟,对这金麒麟的来历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于是,冯紫英又笑道:“老弟,其实算算,你还真是个走运的。你那未婚妻,不就是名姓里带个云字的?如今又是个‘若’云,又是如此的身份……哥哥我实在是羡慕你艳福不浅呢!”
卫若兰突然一拍桌面起身,高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片刻之间,他什么都想明白了,同时也是大悔,他这才明白出自己适才的话给了这个女孩子多大的伤害。
他一转身,向着柳五儿离去的那条路追了出去。
*
“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的”,这句话实在是叫柳五儿气得不打一处来。可是她又无奈至极——当年祖父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喜爱史湘云的性格,希望孙女将来能长成与这位风光霁月的史大姑娘一样。
如果那卫若兰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就是从他那位未婚妻身上化出来的,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孽缘啊——
竟然动了心了,真是不应该。
柳五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然后用右手将自己的左手给打了一下,心想,明知是人家的未婚夫,你居然还惦记,真是耍流氓——
她自觉心硬如铁,卫若兰将来是要与史湘云成婚的,而她则会彻底绝了对卫若兰的那份心思。她是绝对不会去抢史湘云的夫婿的——哪怕老天告诉她卫若兰的命数改了,会长命百岁,她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对卫若兰动心。尽管她心里会难过,也觉得留恋,留恋那熟悉的怀抱、额上片刻的温存,以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