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华笑笑,“一切照常吧,这一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不必特地应对。身正不怕影子斜,哪怕是开了按院的大门,巡抚大人随机翻案查看审问,我也问心无愧,除非有所遗漏,亦或我断案不公,真被查出,也是我的过错。”
慕师爷也死心了,“我也这么觉得。”
今年不用应对巡抚暗访,整个衙门中人都觉意外,却又意料之中。
到了七月,巡抚未来,倒是久旱的太平县终于迎来雨水,磅礴大雨足足浇灌半月,滋润了农田,渗透了地底,充盈了河堤,喜得全县的人都觉活了过来。
因谢崇华在河堤干旱时仍让人修筑巩固,因此大雨不停也没有影响,反倒是蓄了不少水。反倒是附近几个县听说因大雨导致河堤坍塌,旱灾刚过又迎水灾,苦不堪言,急得向朝廷申请开仓赈灾,唯有太平县早做准备,没有向上奏请。
大雨过后又迎小雨,谢崇华早上打伞去了前衙,刚进去不久,还未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击鼓声,一阵急促后又陡然停下,听着异常。他遣了衙役去瞧,不一会那衙役就跑回来说道,“是个女子击鼓,被旁边十几人阻扰,所以突然没了声,小的喝声,那女子便扑了过来,说要状告那些人。”
谢崇华皱眉,“快升堂。”
等衙役出去不久,谢崇华也去了大堂,一瞧堂下那披头散发淋得浑身湿透的女子,不由意外,宋寡妇?
和她一起跪在一旁的约莫有十一二人,男男女女老人青年都有,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怒视宋寡妇,更有老妇骂道,“不知廉耻,败坏家门,你如何有脸见你亡夫?”
宋寡妇面上有伤,冷冷一笑,咧得脸上伤痕又裂了些,血随发梢雨水同落,目光定定,“只有你儿子对不起我的份,我可想不起什么时候对不起过他。”
老妇气得跳起来,伸手就要打她。谢崇华喝声,“不许放肆。”
衙役眼疾手快,将杀威棒夹在两人中间,用力一歪,老妇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再不敢造次。
谢崇华开口问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宋寡妇朗声道,“民女宋喜,状告贺家、宋家上下共计二百一十三人。”
“贺宋两家与你什么关系?”
宋寡妇瞧了他们一眼,说道,“贺家乃是民女夫家,宋家乃是民女娘家。”
已经审案无数的谢崇华还是头一回碰见这种诉求,连在旁记录的赵押司也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意外,还是提笔记下。
旁边的人又破口骂道,“大逆不道,不知廉耻,不要脸。”
谢崇华一拍惊堂木,“不得喧哗。”
宋寡妇拨去贴在脸上的湿发,双眼一露,更显泼辣,“民女是大河县人氏,年十六嫁入太平县贺家贺聪邻。三年后丈夫不幸身亡,一直守寡至今。今年遇到良人,便寻思再嫁。谁想贺家阻扰,民女逃回娘家,谁想娘家又将我送回。夫家将我痛打一顿,关在柴房中,几日不给饭吃,还同我东家说我不舒服。今日民女侥幸逃出,差点又被他们捉了回去。”
这半月谢崇华都是让弟弟去仁医馆那儿拿补药,倒不知宋寡妇几日未去。他听邵大夫说过,她的丈夫待她十分不好,拳打脚踢是常有的事。宋寡妇认识邵家,不就是总挨打去就医的次数多了,才认识的么?
可他没想到,宋寡妇想再嫁,却又碰上这样不讲理的婆家,甚至连娘家人也如此。
“大人。”一个长者开口,见他应允,才继续说道,“我们贺家世代清白,我儿早去,这女子不好好守节,还同汉子勾三搭四,做出今日这种不守妇道的事来。这种儿媳不要也罢,请大人以败坏民风的罪名,将她送去牢里吧。”
谢崇华皱眉,这公公也是狠心,想到宋寡妇不肯回贺家,便宁可送进大牢,也不让她再嫁,心下顿生嫌恶,“本官自会依照律法处置,无需你来判决。”
妇人三十以前夫亡,五十以后不改节,便得旌表,连本家差役也能免除,族人能得利益。朝廷出这诏令,也是为表彰女子忠诚,同诏令中,也有男子守节得旌表者,只是男子他倒不曾见过守节的,女子守寡持节的很多。可诏令下来,其中用意却变了。
寡妇族人为得利益,若想再嫁,便被视为败坏门风,遭人谩骂,为的,便是几十年后那块贞节牌坊。牺牲一个妇人利益,又算得了什么事。
只是寡妇也是人,不是生来便是为了那块牌坊,更不是为了夫家利益所生。没了丈夫已经很苦命,还要活活守寡那么多年,自己甘愿的就罢了,谢崇华也唯有敬重。可如今不愿意还要被毒打拘禁,便是他身为县官不能忍的了。
细想间,门外又有喧闹,衙役喝声拦下那要闯入的人。谢崇华抬头看去,那贺宋两家已经嚷了起来,“大人,那个就是奸夫,快将他捉住!”
谢崇华一瞧,那不顾雨水浇淋湿透全身,被雨水打得满脸是水的人,他竟是见过的。正是上回他和齐妙去仁医馆,见到的那送药的汉子。
他让衙役放行,那汉子许是跑了一路,摔了几次,摔得鼻青脸肿,见了宋寡妇,紧绷的脸才见了笑,连跪拜知县都忘了,先跑到宋寡妇一旁,问道,“你怎么伤成这样,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