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槿听他语气冷硬,不免腹诽,在钱昭面前装得倒好,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对着下边人又是这副样子。虽这样想着,却也不得不依命行事。
钱昭的衣饰不可谓不多。但旧日在豫王府做的那些袍子,不是蓝就是灰,幸亏钱昭颜色好,丫鬟的料子也穿出些妍丽来。在摄政王府不过几个月,却裁了春装夏装十几套,用料无不是出自南京苏州织造的上品,而光妆花纱的夏衫就有五六件之多。金银头面钗环之类,大约装了两匣子,摊开来看颇有可观之处。
多铎捡起一根金累丝嵌红宝蝙蝠簪,端详良久,问:“她月例多少?”
这话却不是跟牧槿说的,冯千本是垂头站在下首,听他问话,硬着头皮上前,答道:“回王爷,福晋一直随着您跟前伺候的老例……”
“多少?”他将簪子扔回木匣,冷冷问。
额头沁着汗,却不得不答:“一两二钱。”
多铎看着他冷笑了声,道:“叫裁衣裳的婆子进来,给福晋量了尺寸,先做八身秋衣。再去库里寻好的皮子,把冬季的袄子袍子都备起来,做好了先拿来我看。”
冯千低头应是,心里却极不安。他跟了多铎十几年,很明白他的脾气,若是他将自己训斥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但要是像现在这样掐脖子似的不骂不罚,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只是这件事也不能赖他啊,钱姑娘无名无份,份例供奉如何能越了规矩,况且她跟着多铎起居,也不会短了什么。只是摄政王府如此大方,寄居的侍妾还真当正头福晋似的供起来,倒显得这边小气了。如今王爷正是热乎的时候,心尖尖一般捧着,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疏忽,做奴才的不能体察上意,便大大有罪了。
多铎出门前道:“把那些东西都给我打包了丢出去。”
牧槿嘀咕道:“那福晋明儿穿什么啊。”
多铎噎了一噎,才说:“等新衣送过来再扔。”
罗洛浑的府第在宣武门内的石驸马大街,格局不大,正殿是八旗进京圈房之后才修的。郡王府如今办着丧事,到处挂着白幔,多铎来祭,因罗洛浑的儿子年纪还小,便由他的弟弟喀尔楚浑在外迎接。
在灵前祭奠之后,嫡福晋佟氏全身缟素,在正殿回礼。罗洛浑没有妾室,只有这一位福晋,夫妻两个感情甚笃。多铎却不怎么喜欢这位嫡福晋,只因她十分善妒,不容丈夫纳妾也就罢了,连平时玩乐也要管束。
佟氏也不过二十来岁,肤色泛黄,肿着眼皮,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厉害。她请多铎在偏殿坐了,亲自端了茶上来。
多铎可怜她,道:“你家大阿哥的旨意过些日子就下来了,只是他年纪还小,估摸着会先册了世子,等大些再袭郡王位。”
“谢豫王爷记挂我们孤儿寡母。”佟氏眼泪扑簌簌地掉,道,“摄政王大福晋刚才过来祭了我家王爷,这会子要走,容我去送送。”
多铎见不得女人哭成这样,便道:“嫂子来了么?我倒是正巧要与她说些事儿。”
佟氏便带他去见了摄政王大福晋,知趣地退出去,留他叔嫂说话。
大福晋见他气色不错,笑道:“你昨晚上洞房花烛,这会儿精神倒好。新娘子可合你意?”
多铎早忘了这回事,现在想起来,尴尬一笑,道:“呃,还好,谢嫂子关心。不过就是个侧福晋,我想过些时日娶继室,才是正喜事。”
大福晋讶道:“继福晋?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
多铎笑回道:“不是在旗的。我出征的时候不是让她住你们府里了吗?还要谢嫂子帮我照顾她数月。”
大福晋惊得一下站起来,指着他道:“她……那女娃是汉人,你怎么能娶她做继福晋,你、你不是疯了吧?”
“嫂子放心,这事我想好了。以前我娶妻都是他们说是谁就是谁,而今总要让我自己做一回主。我都三十好几了,就想过点舒坦日子,谁要敢挡着,就别怪我不客气。”多铎喝着茶,神色轻松地道,“摄政王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去跟他说,定是能应的。”
大福晋看他脸上虽笑着,眼底却冰冷,让她有些心惊肉跳,抚了抚胸口道:“嫂子不是管你,但这事还是再商量。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没得让你哥为难,让那些和你们兄弟做对的人称心。”
多铎笑着点头道:“嗯,还是过些时日,待我将事做周全些。她如今有孕了,怎么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再办。”
大福晋又是一惊:“她怀上啦?”
“是。”多铎瞧她神情便晓得她是果真不知,送来的两件大毛衣裳却明显是给孕妇穿的,此中情由不言而喻。
大福晋忧心忡忡,也不让他送,自行回府去了。多铎送她上车,便乐呵呵地回家去,寻思着与钱昭一块儿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