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心中冷笑。自家舅舅,难道还比兄弟更亲吗?一向恪守臣礼的刘德吓死了,一向胡作非为的田蚡却活得好好的,真是荒唐。他想了想,苦笑道:“其实梁啸也没说什么,他是希望我待臣以礼,不要侵夺外朝大臣之权,效仿先帝,拱手而治。”
王太后愣住了,犹疑地看看田蚡。田蚡也愣住了。梁啸建议天子待臣以礼,不要侵夺外朝大臣之权?外朝大臣以丞相为,这是要天子重新尊崇丞相的意思么?
一时间,田蚡心潮涌动,兴奋难以自明。他大概是大汉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丞相,虽然身兼丞相和外戚之尊,却没有享受到一点应有的荣誉,现在连权利都被天子夺走了,成了摆设,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意见,那是不可能的。
田蚡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他现在虽然还是丞相,但丞相的权力已经转移到御史大夫韩安国手中。梁啸是在帮他,还是在帮韩安国?看样子应该是后者,毕竟梁啸和他是仇人,和韩安国却是忘年交。
田蚡的脸色变化全落在天子眼中,天子更加不屑,故意问道:“舅舅,你说我应不应该接受他的建议?”
“这个……礼乃立身之本,圣人所重,君臣之间更当如此。只不过这礼……”
田蚡的学问本来就一般,现在又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既不想附和梁啸的意见,又想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进退之间,难免失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他的窘态落在天子眼里,让天子又增添了几分鄙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梁啸说,丞相乃大臣之,不可轻易更替。舅舅,你觉得呢?”
“这个……”田蚡眼珠转乱,却说不出话来。
“这句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王太后按捺不住,主动接过了话头。“丞相的确不该轻易变动。”
“是的,梁啸也这么说。他说丞相是朝廷的柱石,三公之,坐而论道,应该待以殊礼,不可随意折辱。待之以礼,约之以法,考之以绩,尊之以荣,方是正道。”
“约之以法,考之以绩?”田蚡到底是做过丞相的人,他立刻听出了其中的问题,生怕王太后再说错话,立刻抢过来了话头。
天子心中暗自笑。这些都是他编的,梁啸根本没说,或者他也想说,但是没来得及说。他只是根据梁啸所说的方向往前推,应该不会相差太远。看到田蚡的不安,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仿佛做了一个恶作剧一般。
“是的,以法令约束丞相的作为,以功绩评价丞相的能力。能者居,不能者去。”
田蚡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几乎可以肯定,梁啸这些话都是为韩安国而说的,留给他的只有“不能者去”四个字。他有自知之明,要论处理朝政的能力,他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丞相。
“舅舅,你觉得梁啸的建议可取否?”
田蚡哑口无言,丑脸憋得通红。
天子阴着脸,一声不吭。到这时候,他如果还看不出田蚡想什么心思,他就不是他了。田蚡既想要丞相的荣宠富贵,又不想承担丞相应担的责任,他把丞相之位当成了谋利的工具,哪里还顾得上为朝廷效力。天子越想越不爽。田蚡做丞相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一一涌上心头,特别是为了扩张府第,居然要打考工署主意的那件事,让他怒火中烧。
这样的丞相能帮助我建功立业吗?他不过是一只贪得无厌的蠹虫罢了,除了掏空朝廷的根基,不会有任何帮助。
天子强压心头怒气,沉声道:“丞相,既然你的裁了,也该回来理政了。大朝在即,河间王自杀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该当如何处置才好?大军捷报频传,很快就要凯旋,窦婴却还在廷尉狱里关着,是该放,还是该杀,你这个做丞相的可要拿出章程来。”
田蚡汗如雨下。他一直想夺回权利,但是很显然,在这个节骨眼里重回朝廷,面对的绝对是一个棘手的局面。如何安抚诸侯王,如果解决窦婴的问题,都容不得一点差错。听天子这意思,如果处理不好,他就要做替死鬼,承受诸侯王和陈窦子弟的非难了。
田蚡吱吱唔唔,无言以对。
天子冷笑不语,只有嘴角不住的抽搐,眼神可怖。
十二月中,一封捷报送到长安,带来了河西战场的最新消息。
李广、王恢率部转战三千余里,大小数十战,斩逾三万级,缴获牛羊无数。居延泽一战,李广与卫青两部全作,更是重创右贤王本部,险些生擒右贤王本人。右贤王率军远遁,河西之战以汉军的全面胜利告终,祁连山南北的河西与羌中全部被汉军控制。
消息传到长安,长安一片欢腾。
天子且喜且忧。喜的是河西战事大获全胜,再次证明了他的能力。能将一场仓促上阵的战事打成这样,谁还能怀疑他的决定。忧的是大军即将凯旋,陈窦子弟立功的数以十计,有资格封侯的就有七八个,而窦婴却还关在廷尉狱,怎么向陈窦子弟交待?
更让他不安的是,河西之战结束,治河就成了头等大事。可是因为窦婴被抓,那些外出考察的陈窦子弟还能不能安心做事,也成了天子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
当然,还有冷眼旁观,等着天子对河间王刘德的自杀给个说法的诸侯王。
天子纠结了几天,最后不得不承认,梁啸的办法不是最好的,却无疑是唯一可行的。不如此,无以解开他面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