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邪王乌单?”天子吃了一惊。他曲起手指,敲着太阳穴想了一会。“他姊姊是不是乌孙阏氏?”
“是的,陛下的记性果然好。臣听月氏人说过,月氏人有三张宝弓,号称天地人,后来被匈奴人抢了去,又被赐给了乌孙人。人弓便是臣手中这张弓,乌单手中的那张硬弓应该是地弓。”
“这么说,地弓比你的弓还强?”
“理应如此。不过臣没见过,也不知真假。”梁啸微微蹙眉。“臣觉得阿留苏被射杀可能有巧合的成份。两百步外一箭命中已经难得,更何况是一箭穿心。”
“即使是巧合,这张地弓也不容小觑。能拉开这么硬的弓,其力量必然惊人,恐怕已经是传说的扛鼎之力。”天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觉得谁去比较有把握?”
“谁都没有把握。”梁啸的眉头皱得更紧。“如果是大军攻战,那问题不大,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万箭齐发,就算箭术再好也无济于事。可是千余人的流匪,又是在大漠里追击,这样的对手却非常难对付,而环境的威胁更让人头疼。一旦在沙漠里迷路,生还的可能性极低。”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气?”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臣去最合适。臣身为列侯,也有为国征战之责。不过,臣不愿去。”
“不愿去?”天子的眼角跳了跳。“为什么?”
“首先是臣没把握。臣用的是人弓射程一百二十步左右,他用的是地弓,射程据说在两百步左右,臣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更别说他比臣更适应西域的地形了。其次,臣蒙陛下天恩,少年富贵,如今食邑五千户,爵封冠军侯,不知道多人羡慕嫉妒恨,等着看臣的笑话。臣若出征,恐怕唱衰的人不在少数。”
梁啸顿了顿,又说道:“最后还有一点,臣不愿意家人为质长安,担惊受怕。万一臣失利,身死疆场也就罢了,如果有人在陛下面前挑拨是非,祸及臣的家人,臣即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天子挑起了眉,面露不悦。“在你的眼里,我就这么糊涂?”
“臣不敢说陛下糊涂,可三人成虎,以曾子之贤,母子之亲,曾母尚跳墙而走。西域离长安万里之遥,消息传一个来回也要半年,陛下为人所欺也是有可能的。就算陛下圣明,旋踵而悟,可臣家人已受狱吏荼毒,臣岂能安心?是以,臣不愿去。”
天子打量着梁啸,想从梁啸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梁啸低眉垂目,面色平静。过了好久,天子才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再考虑考虑。”
“谢陛下恩典。”梁啸躬身施礼,起身告辞。
看着梁啸出殿,天子的眉毛跳了跳,转身看向徐乐等人。“诸君如何看?梁啸不愿出征,是真是假?”
徐乐等人互相看了几眼,谁也不愿意说话,可是天子坚持,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徐乐见状,率先出列。“陛下,臣以为梁啸并无虚言。进无必胜之理,退有被谗之忧,狐疑不定,为将之大忌。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梁啸有此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天子烦闷不已。他也不想派梁啸去,可是当梁啸真的拒绝他的时候,他又觉得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恼怒。“身为列侯,裂土分封,难道不应该为君分忧吗?”
“陛下所言甚是,梁啸的确应该为君分忧。可是为君分忧也有不同的办法,统大军出征是一种办法,与流寇博命也是一种办法。梁啸身为封君,应当是前者,而不应当是后者。”
天子语噎。他明白徐乐的意思。这次出征不比寻常,曹时出征河西,那是统兵四万,梁啸去西域,最多两千骑,同样是封君,梁啸的待遇差多了。几年前,梁啸为博富贵,可以十骑出使西域,现在他已经不是匹夫了,他也是封君,根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何况还有君臣猜忌的担心。
换句话,梁啸是真的不想去,而不是嘴上说说。他在长安呆着多舒服,何必要跑到西域去拼命,最后还落不了好。
天子脸有些热。他知道梁啸不是怕战死沙场,而是怕他的猜忌。他们之间曾经君臣相知,可是现在这种信任早已不见了。他觉得梁啸在处处设局,鼓蛊人心。梁啸担心他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所以宁可在长安做个富家翁,也不肯出征。
当然,如果可以让他选择的话,他大概连长安都不愿意呆着。他泡病号,就是不愿意在宫里呆着,宁愿呆在自己的府中,和枚皋喝酒,看枚皋写文章。
一想到枚皋的文章,天子后脊梁升起一阵凉意。枚皋的文章走红,背后是无数出征将士的恐惧。他们担心自己落得和窦婴、梁啸一样的下场。即使那些没有发声的封君,他们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心,到目前为止,曹时、李广等人都没有表示意见,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意见,只是他们不肯跳出来而已。
梁啸不肯去,李广就肯去,曹时就肯去?他们也许不会像梁啸一样直接拒绝,但内心估计也是排斥的。在前线,他们在与敌人搏杀的同时,更多的心思也许在长安。
天子来回踱了几步。“可是西域不可有失。在大军出征之外,只有梁啸能够对付那个天狼。如何才能让他愿意出征?”
徐乐为难地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梁啸不肯去,天子非要让他去,真实用意究竟是什么,谁也猜不准。既可以理解成天子对梁啸的器重,也可以理解成天子要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