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没有问丞相韩安国,也没有问大司农郑当时。窦婴一说,他就明白了。现在外出游历的士子以陈窦两家的年轻人为主,这些人在长安时锦衣玉食,肥马轻裘,一个人一年耗五百石的粮食算什么,他们的马一年吃掉的都不止这些。
朝廷一年漕运三百万石,但那只是供应朝廷和各官署的,如果加上私人转运的粮食,这个数字至少要翻两倍。在这上面消耗的人力、物力肯定是一个大数目。但是天子此刻不想谈这些问题。他正准备派曹时、卫青出兵草原,彻底解决匈奴人的威胁,这时候谈粮食消耗,岂不是自找没趣。
“可是,这与我们要讨论的事有什么关系?大军出征草原,可以就食于河北,不用转运至长安。”
“陛下不想治河了吗?”
天子一下子愣住了,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又扯到治河上了?这个问题可不能回答,山东的大水还没有彻底解决,治河的事是关系到山东数百万百姓的大事,他就算心里不在乎,嘴上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关注。
“陛下,经过翻捡典籍,了解河水泛滥的情况,再与近几年的水文做对比,眼下虽然还没有确定的证据,但臣以为,河水泛滥与关中人口有很大关系。关中人口越多,山东水灾越频繁。”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照窦婴这说法,那立都长安才是河水泛滥的根本原因?如果不是都城在长安,天下人又何必赶往关中呢。
无数双目光看向了窦婴,其中就包括田蚡。田蚡看着窦婴,心中暗喜。窦婴这个老游侠口不择言,又要给他自己找麻烦了。
天子沉着脸。“魏其侯的意思是应该迁都吗?”
窦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他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之所以一直没有公布,就是因为这件事棘手,涉及的问题太多。可是现在他不能不说了,水灾还没解决,天子又想出兵草原,这简直是胡闹。梁啸征服西域是不假,可是梁啸才带了多少人去?四百。曹时、卫青征服草原要多少兵?少了不能少,十万。
这是一回事吗?
窦婴站了起来,微微欠身。“陛下,臣斗胆,若说长安定都一日,水灾一日难以根治,陛下是迁都,还是不迁都?”
天子怔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窦婴这么梗,居然毫不避让,一下子就把他堵在墙角里了。
如果定都长安是山东水灾的病根,你迁不迁都?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不想迁,天子也不能说出口。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
窦婴目光炯炯的看着天子,不让天子有任何躲闪的机会。天子几次欲言又止,田蚡见了,立刻起身为天子解围。“这简直是信口开河,你有证据吗?”
窦婴斜睨了田蚡一眼,轻哼一声:“武安侯想听证据?那好,待会儿,我会派人抄写一份文稿送到武安侯府中,还请武安侯指正。不过,在这里,我可以大致的说一下,看看我是不是信口开河。”
窦婴侃侃而谈,将大河变迁史简要的说了一下。大禹治水的事太远遥远,只能当传说,也没有坚实的史实可以辅证,但是春秋战国的事却能大致说得清,像决河这样的大事,不管哪一国都不会不加以记载。
宫里藏书丰富,不仅在普通读书人可以看到的秦朝历史,还有其他各国的历史,董仲舒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翻捡所有史料,将这些记录一一摘抄出来,并按年份进行排列。虽然还有些细节可能有待商榷,但从春秋战国开始,大河改道越来越频繁却是毫无疑问的。
而这一点,联系最明显的就是秦对关中的开发和赵魏秦先后对河西的开发,随着大量人口迁入上党、河西一带,山东大河改道的时间间隔明显缩短。关中、河西人口的增加,与大河决口有着明显的关联。
听完窦婴的论证,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治河是关系到天子名声的大事,都城也是一国之本,谁敢轻易发言?不仅众臣不敢轻易说话,就连天子都不敢随便说话了。过了半天,他才强笑道:“这么说,多派士子外出游历,的确不仅可以增广见闻,还能减轻河患?”
“陛下所言甚是,强干弱枝,天下英才齐聚长安,固然有利于陛下择优取贤,可凡事过犹不及,如果所有人都集中在长安,恐怕也不是好事。长安聚集了大量的人才,如果只是谈天说地,斗鸡走马,倒不如让他们游历天下,为朝廷耳目。陛下,治河之策能有今日之成果,可不就是梁啸游历四方才有的见识吗?”
天子眉头一挑,心中暗笑。绕了半天,窦婴终于把话又绕回来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大河决口的时候,天下汹汹,是梁啸出使南越,一举平定了闽越,逼降了南越,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又是他提出大河决口与天子是谁无关,帮他挡住了宗室对他的攻击。现在梁啸又以四百人出西域,平定了天山南北,稳定了玉石来源。这样的丰功伟绩面前,他如果说梁啸的不是,未免会伤了将士之心。如果将士厌战,就算曹时、卫青忠诚于他,这一仗也没法打啊。
更何况,要想彻底平定西域,还要梁啸扼住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