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合上眼,此情此景,没有人比排长体会更深了。
那些病床上的日子,那些面对孤寂的天花板,从失忆中开始寻找往事的日子里,随着记忆的逐渐由点到线,在由线到面,每一次的恢复都仿佛是一场血与火的洗礼。
排长不记得曾经风中凌乱了多少次,他唯一能记住的是那些记忆里失去了很多很多,多的让生命如殇,多的让记忆苍老。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堪比硝烟更甚的一场无声的越战。
活着,有时候比死更令人无法接受。
排长,把水给我。嚼着面包开车的老黑打断了排长的追忆。把水壶递给老黑后,排长点上了一根烟。
淡淡地青烟飘起后,很快被从窗口灌入的风吹走了,就象一场流年的殇,该走的时候,一定不要让它在停留。
看着梨林里的两个少年军人,看着那些无形无质流淌的蓝色气息,排长不在犹豫。人生有太多次犹豫,也有太多次的彷徨,但今天排长不在犹豫,也不在烦恼于选择的艰难,该面对的时候,逃避根本不是办法。
依然是很缄默的一个场景,两个人的横向站被延展了,成了一字列队横贯于梨林间。
依然是那种空濛的眼神望远,但林间的气息已经开始有了变化,湖水退却了,眼神的空濛里起了雾,然后是风吹叶动的簌簌声响彻了耳际。
两个小兵开始抖,不停的颤抖,就象那日五棵松斜阳里最后一抹余晖里的抖一样,越抖越烈,抖成了风中的残烛……
仿佛是再一次重现那日的情景,一班长抱紧了血性,抱得一班长也开始不停的颤抖,没事了,孬小兵。没事了,咱们回家。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孱弱的少年眼神从远山收回,然后扬起脸,扬起曾经过往的那些记忆,小兵说,一班长,了!
排长的泪要流下来了。与一月前的自己何其相似,那一日,面对特种大队的十几名成员排长说的也是这句话。
那个阳光军人是生命里的一个殇……
我知道。大土匪一班长呜咽地说,我也想,我们大家都想他了。没事,咱们去看小花,这就去,一刻也不耽搁。
二土匪老黑跟女护士说要把两个军人带出院,去看一个牺牲了的兄弟。
女护士张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老黑说,就半天,天黑前我保证把人给你送回来,他俩都这种状况了,你也希望他们早点好起来是不是。我口拙,好听的话,说不来。要不你带我去找院长,我跟院长说去。
一段话,老黑说的期期艾艾,生出了一额汗水。
女护士犹豫了一分钟,然后说,好吧!但院长要不同意,你们可不能怨我!
哪能哩!老黑说,谢谢你啊!小张护士。
军衔很高的老院长竟然没二话的同意了。
老院长说,待着不是办法,也解决不了问题。心病还须心药医,去吧!我也感谢你们,你们都是对国家有功之人。
二土匪老黑把两个小兵请假的事办的极为顺溜,大家都很高兴,女护士脸上也张开了笑容,很梨花掩映的那种,把几个军人都看得眼神里冒出了光。
女护士吃了一惊,她想到了狼,然后,眼神里羞涩难掩。本来女护士想叮嘱一番的,后来她没有,她想在待下去,几个军人的目光能把自己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看着女护士轻盈如风的身子消失了,一班长咳嗽了一声说,不错,真正不错。
啥不错的?老黑一急说漏了嘴,妈的,你别跟我争啊!
一众人目光再次生出光,这一次不是狼的那种,是鄙视。
草!赵连城说,老黑,我佩服你,是真心的佩服,五体投地的那种,你真敢想呀!
咋的?老黑这会不期艾了,说话也灵转了,老黑说,我难得有想法,你几个老实点。对了,特别是大土匪,我跟你说,草!你啥眼神呀!
没啥。大土匪一班长说,老黑,你咋那不地道呢?为啥盯着我说话。
不盯你盯谁?老黑振振有词的说,两个小兵年纪小不用急,再说他俩家里不都有了吗?赵连城有白豫,排长吗?那是有心无力,就---就你一个孤家寡人的,你说盯你有错吗?
草!排长说,我咋成有心无力了,你个死老黑,你妈的是重色轻友。
一班长更是一脸黑线,一班长说,老黑,真没看出来,你个非洲来的,原来你早打人家小护士的注意了。
不行吗?老黑说,男子汉大丈夫的喜欢就是喜欢,干嘛藏着腋着啊。
也是!冷不丁白结巴插进嘴来说,男子汉大豆腐,黑哥,你还欠我一篮芒果哩!
啥!?众人见白结巴面无表情的插进话来,虽说没了往日欠揍的表情,却依然话里有话,正是结巴小兵的一贯风采。
你个死结巴!老黑一声低吼,作势欲打。
排长说,别闹了,毕竟这是医院,咱们也该走啦。
这一日来到山麓,阳光西去了,五棵松在峰峦的阴影里,风有点大。
与一月前相比,山麓前的七座坟茔青草草长没有了,一处山坳里杂乱的堆积着那些已经枯干了的草。除了两个小兵,大家内心里生出一股奇特的情绪来。
大小土匪与排长对望了一眼,各自眼神里茫然,显然,三人都不明白这究竟是谁锄的草。
坟前的那一溜酒瓶仍在,依然是那种横排一线的列阵,密密相接的等距,宛如划线尺量,分毫不差。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