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江城的这个料峭寒春走远,东城和大宽的判决书下来了。
庭审的那天,城市的上空飘着雨。
那段时间一直春雨绵绵,依如原告和被告的心情,隐晦的黯然神伤。
法庭判决设在红旗电影院,国庆一伙去了,魏红军和小高也去了,许许多多的混混子都去了,当然也包括十三中东城的那些兄弟们。
那天花城也去了。在法庭西南的角落里,花城把自己站成了黑夜的影子。
在曾经的红旗中学除了那两个妖孽般的人物,或许只有那个蓝裤白衣的少年以一种干净到可亲的形象存在于花城年青的脑海,并且从来不容忽视。
仿佛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那个蓝裤白衣的少年死了。
死于一枚钉子的偶然。其实,那并不偶然,是必然。
在黑夜的暗影里,花城没有感觉出痛,也没有感觉出惋惜,惟有一抹怅然在心底滋生,这日的漫长判决过程里,花城缄默无语,至始至终都象杵在泥地里的一椿石碾子。生硬而冰冷。
东城和大宽都判了十五年,过失伤害罪。
这个结果没法让所有的人满意,小马一拳击打在白石灰水抹就的砖墙上,内心激荡,他记得一年前的那个春天,离市武装部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是程青第一个冲上帮自己。
那个蓝裤白衣的少年义无反顾,像一道街起的风冲向了围堵他和刘鸡毛的岳师洋团伙。那时候,也是小马和刘鸡毛最落魄的时期,几乎天天挨揍,天天顶着满头包。
草!咋只判了十五年?刘鸡毛忿忿地啷,他突然内心里很失落,比很多时候都失落,那个蓝裤白衣的青哥走了,一下子就走出了这个西街的春天。
妈的!走了。刘鸡毛甩了指缝间的烟头说,别理我!老子今天真他妈的特烦了。
仿佛下课铃后的课堂,一瞬间,偌大的电影院人去楼空,昏黄的灯影里,死一般的沉寂。
那片死一般的沉寂里,国庆耳轮里一遍遍回荡着最后宣判时的那些声响,那些声响里夹杂着无数嘘嘘声和忿怒的喝骂。
在清场后的电影院里,国庆坐了很久。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只是形尸枯槁的坐在哪里,然后头顶四周的灯光一盏盏熄落,直至黑暗淹没了一切。
那天,国庆团伙里唯一没去电影院的是少年夏侯。夏侯去了石头岭。
那个冬天以后,少年夏侯和国庆团伙形同陌路。
在红旗中学的校园里国红很苦恼,她不明白一直象护花使者一样守护着自己的那个少年是怎么啦,仿佛一夜间都变了,那个少年目光已经不再炽热。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拥有时却视而不见,只有失去后才懂得什么是珍惜。
国红很想找夏侯谈谈。不过似乎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偌大的校园里原本孤单的少年,身影就愈发孤单了。
国红的好友羊角辫女生说,夏侯是怎么了?国红,你们闹矛盾了是吗?
国红摇摇头喃喃地说,我都不知道!
羊角辫女生觉得很奇怪,对少年夏侯她一直很有好感,你为什么不找夏侯谈谈,是不是青哥的死影响了他?
我不知道。国红说,夏侯一直躲着我,我知道他一直在躲着我。
不会吧!羊角辫女生想,夏侯能为你死,又怎么会躲着你呢?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敢爱敢做的男生哩!
学儿姐和方平穿过操场还没走到西面围墙哪儿时就看见了一个察蓝的影子寂静的站在车棚的一角,很静。
冬日的光线不强,车棚的一角尤先显灰暗。
两人都止住了脚步,这一忽而,一阵风里,学儿姐视野里有了错觉,她俩看见了程青。
方平很激动,几乎脱口喊出。
方平没有喊,她知道那是错觉。那个叫程青的少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红旗的冬天。
不过两人还是揉了揉眼睛,这一次没了错觉,看清楚了,是夏侯,那个影子就是少年夏侯。
孤单到绝灭。
与废材的孤单不一样,废材的孤单源自后天环境影响的出类拔萃,而夏侯的孤单则来自天生骨子里的那种,凌厉而绝灭。
学儿姐和方平很伤感,那个很静的程青就这样很静的走出了这个冬天的校园,以一种死的方式诏示着青春的湮灭。
那段时间,学儿姐总会想,死谁不好呢,为啥会是程青?老天真是不长眼啊。那么好的程青,那么干净的一个程青,咋说走就走了呢?都怪大脸盆子的国庆,你妈的唬,唬的都护不住自己的兄弟。
该死的是国庆!每每念起程青,学儿姐不由自主的开始咒骂,内心里对国庆的一份贱恶越发蓬勃了。
也是这个冬天,夏侯开始拉开了与国庆团伙的距离。
似乎没有了程青这个中间纽带,夏侯的存在就真的很容易让人疏忽。
起初是小六子意识到了,小六子说,咋很久没有见到夏侯了,夏侯没事吧!
众人恍然,记忆里是很久很久没有看见那个很干净的少年了。
易小剑折断的胳膊伤还没有好透,吊着纱带,那天是他陪着阴坏去的红旗中学。
那天,没有阳光,枯草上的霜冻还没有完全化去。
易小剑和阴坏都不是沉默的人,但那天两人都走的很沉默。
那个全红旗中学唯一看得起自己的少年走了,阴坏第一次内心里生出了愧疚,甚至深深地自责,他知道程青是为他而死。
阴坏深深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