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心也倾向于禁海,之前江南商人,居然勾结噶礼这样的大员,直接运粮去南洋,在他看来,这近乎于资敌!这也是他不顾与噶礼的奶兄弟情分,悍然拿掉他的主要原因。
但禁海一事,关联太大,康熙一直没下定决心,眼下得了胤禛等人在广东翻搅出来的“战果”,康熙又开始认真考虑这项举措。而封禁票行,却偏离了他对此事的评判轨道。
正踌躇间,李光地求见,康熙惊喜。惊的是,李光地已是重病在身,求了回福建老家养病,却还忙于国事。喜的是,本头疼没有他参详,禁海之事的影响看不透彻,现在有他在就好。
接着康熙皱眉,能让李光地不顾病情,急求面君,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上!广东之事,扑簌迷离,内里原委,怕是不止于钦差和督抚的奏报。”
李光地颤巍巍而来,还是要说广东事。
接着他就呈上一份书信,封皮是“林统呈恩师亲启”。
“这林统是臣旧日弟子,现是广东南海知县。过往并无太多联系,前几日派家人亲送此信到臣府上,那家人还说,若是此信不能呈到皇上眼前,他定难保性命。”
李光地此话一出,康熙脑子嗡嗡作响,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骤然冲刷着心脏。莫非……广东一省,连带三钦差,还包括老四,都一起隐瞒着什么惊天密密?
展开书信,字迹虽然工整,可断笔错笔连连,显示出写信人内心的惶恐不安。
“三江票行并三江投资,吸纳粤省数百万两银,县府道省银两拨转也混杂其间,捏朝廷命脉于手,昧胁一省官员,藐视朝廷法度,大兴奇技淫巧之业。此番祸事,正是这三江之业背后的东主李肆所为。”
“广州城西,炮火连天,绵延三日不息,督抚连广州将军之兵死伤惨重,均为缉拿这李肆未果而至。提督王文雄领兵暗剿李肆老巢,却在佛冈被袭军败,更是李肆所为!随后广州城乱,还是那李肆勾结洋人,意图谋占广州!”
“吾皇圣明,此李肆还有诸多传言在身,都为妄逆悖伦之语。此等宵小之辈,怀藏坏我大清纲纪之心,一省官员,不是败于他的银财之惑,就是受他强横威逼。雍亲王亲到,依然未得他的首尾,李肆此人,在广东已是手眼通天。官场诸人,竟然都不敢称其为反贼,深恐一语成真。”
这封信的内容,如果李肆看了,绝对要被吓住,除了一些细节有问题,对他实力的描述还很模糊,同时遮掩了胤禛和他的直面冲突之外,基本把广东之事说得一清二楚。
康熙看过之后,将书信放回案头,双眉紧锁。
“这李肆……究竟是何人?”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问道,刚才广东督抚折子里也提到了李肆,可跟一大堆其他名字混着,他自然看不出什么。
“二月中,广州城还有过一场小乱,吏部刚刚议叙平乱的南海县典史李肆,迁为河源县丞。臣来之前,刚提查了这个李肆的吏部文档,该正是林统所述的李肆。”
李光地自然做足了功夫。
“晋卿啊,你呈上此信,有何思议?”
康熙的语气非常平静,李光地神色变幻不定,像是难以下定决心,但最终还是一咬牙豁出来了。
“林统此人,不似会随口漫语之人!此信,该当有几分真!”
蓬的一声,康熙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奏折纸笔顿时乱成一团。
“几分真!有几分!?”
他是第一次对李光地如此发火,李光地哆嗦着跪在地上,就侯着雷霆之怒降临。
“他是要你来告诉朕,他手下的一个小小典史,手握数百万两银子,督抚都对他言听计从。行了诸多恶事,广东一地无人敢言!广州将军不敢言,左都御史不敢言,吏部尚书不敢言,朕的儿子,雍亲王,四阿哥,也不敢言!?”
康熙咆哮声如雷,原本还隐见的病疲之态全然不见。
“他是要你来告诉朕,那个李肆,居然握着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一支大军,广东一省之兵都治他不得!?王文雄的提标也是败给了他!?韶州镇标,已是他的私家之军!?”
他声音越来越高。
“而这些,朕手下的官,朕的儿子,竟然都不敢开口!?”
康熙逼近了李光地,按着这老头的肩膀,沉声问道:“你真的信!?”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李光地被这一爪几乎给拍趴到地上,他赶紧伏地辩解,“臣非揣测雍亲王和二位钦差,而是信中所述,与广东之事的诸多细节一一对应,让臣有所思量。”
接着李光地又赶紧补了一句:“至于此信所述那李肆,如此神通广大,臣是……不敢信。”
康熙吐出口长气,连连点头:“朕也是……也是不信!”
他挺直了胸膛,似乎找回了刚才心中丢掉的什么东西,神色也平缓下来。
“此信为真,那不就是平地里跳出了个孙猴子?朕……决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