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苦口婆心”地唠叨着,当然他这话也有粉饰的成分,县官还是要管派课的,比如跟县公局周旋田税总额,监察本县完税状况等等,但确实不再管具体的征税事务。
听了李肆一番话,堂中诸人只觉心胸涤荡,这新朝的县官,竟然是个专挣贤名的闲官?
巴旭起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巴某愿行!”
他很激动,原本已经失望透顶,现在看来,竟然是没搞明白新朝的路数!
李肆朝他笑笑:“你作不成县官了……”
巴旭起和众人都是一愣,心想李天王也真是小气,当场就算账。
“你去管惠州一府的县官,只是刚才你当庭呱噪,就给你降一级,从四品。”
李肆的小小捉弄终于显效,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好笑,噗哧之声不绝于耳,巴旭起是又尴尬又感动,再不多言,一揖到底。
接着这些县官又转了心思,听李肆这话,他们地方官的品级,还是沿用满清的设置?那么俸禄呢?如果还是沿用之前的俸禄,又不让他们管课派,那么这官可真是苦官了。
见众人脸上又浮起忧虑之色,李朱绶很懂他们的心思,嗯咳一声,代替李肆开始简述。
英朝的县官,本质是一个和事佬,外加引领一县发展的规划师,首要职责是调解中央、地方和县民之间的各类矛盾,其次是规划一县发展,为民人谋福扩展空间,考察他们业绩的指标,也从钱粮是否足,刑罚是否少等等,转为类似“安居率”、“就业率”、“物价水平”等等指标,这一套东西,自有之前青田公司公关部那些掌柜出身的中央官员来制定。
李肆不仅将课派之责从他们身上转移到公局、票行和县丞下的户房到中央的户科,还将刑罚之责也从他们身上剔除了。对比历代主责就是钱粮和刑名的县官,他们这县官,还真是有名无实,这实际是李肆在奠定日后分权社会的基础。
当然,由此一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就成为历史,毕竟县官手上的权大多被事务官分割掉了,
李肆当然不会学着朱元璋那样,要求官员都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至少得让官员们衣食无忧。与此同时,因为官吏一体,那就得给原本的吏员留出足够的上升空间,让他们不再拘于一地一职。
所以这英朝的县官,品级定得很高,原本明清的县官一般都是正七品,而英朝县官则是从六品起算,最高能到正五品。
从六品县官的职俸定为每年二百两,二十两为一台阶,正五品为二百六十两,不再发禄米。
“县官不必再担负县衙杂支,甚至也不必聘请幕友,这二百两足矣花销……”
见堂中诸人眉来眼去,显然是有所顾忌,觉得这点银子不够开支,李朱绶如此提醒着,然后丢出了另外一块蛋糕。
“这还只是职俸,诸官另有禄俸,本朝待士大夫将如宋时,诸位自可心中有数。”
李朱绶这话说得众人都是心头一振,要学宋时!那么这县官就只是差遣,他们还有食禄本官!
这一套正在酝酿中,英朝当然不会学宋朝,搞什么叠床架屋,但职务、品级和散阶分开,未来还有封爵,这几项分立,配合监察体系的完善,加上更细致的分权,贪腐状况将会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第二天,巴旭起等人开始上课,大致听明白了县官所主之事后,心中再度震撼难平,意识到这英华新朝,竟是要行绝古烁今之政务改革。
以县官为载体,李肆这一套地方政务改革,让昔日浮在表面的文官感觉自己被压进了土里,沉在水下的吏员们感觉被挖出来曝光烈日。原本重点是摊丁入亩,却扩展为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权税分离的大行动。
整套措施的核心思想是三点,一是引入公局,一是引入票行,从政府层面看,这两策都是降低征税成本,提高效率的措施。第三点则是靠官府下乡和官吏一体,让政府能深入到更细的层面,来推动发展,调控社会。
“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这是巴旭起最大的疑惑,每县官员一二百人,全省两万,哪来那么多读书人当这些官?
“每县吏员不下数百,择其善者而任,足矣。我也知根底,吏员出身微薄,世代盘踞乡里,以权榨钱,品性堪忧。但此策是将吏员拉出潜地,也给他们一个做官的前途,摆在明处,总是比过去强。而且新朝初立,威慑甚重,小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待时势成熟,其他读书人也不得不投身而入,自不必忧虑无人做官。”
李朱绶的解答很周详,巴旭起和众人的担忧也消去了大半。
“县下诸事之费,若是都靠公局来筹措,万一公局推诿抗税,一县之事不就荒废了吗?”
巴旭起接着问,这个问题李朱绶心里也没底,找来了负责推动公局建设的彭先仲。
“你等县官,就是要向一县之民的代表,也就是公局说明,如何才能让乡境安宁,农桑兴旺,民安各业。比如造桥修路,比如守望相助,都得靠你给民人解释清楚。期间种种技巧手段,最好多向商人学学,学会把你们对一县之政的构想卖出去,让民人出钱来买这理想之政。”
彭先仲开口就是商人调调,巴旭起等人听得又是皱眉,又很有感悟。原本历代县官,也都有这一职责,可惜更重要的职责是收税,现在专心于此,还真是可大展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