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何等人物,瞬间就明了话外之义。何况这还是他本心所求,赶紧借梯下墙道:“罪臣愿守旧朝山陵!”
张廷玉自忖是满清五朝宿臣,凝汉人之心为满人所用。对英华来说,就是头号汉奸。绝他张家九族这事,圣道皇帝多半是干不出的,可为平民愤,为彰英华汉人正朔之义,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的处置还是其次,到底是改姓,还是铸跪像。乃至另立奴籍,世代不得入汉,这些羞辱之策都在他预想之中,可没想到,圣道皇帝竟然只是要自己去守满清帝王陵寝……
张廷玉先醒悟,魏廷珍和任兰枝两人也跟着明白了,赶紧附声道:“罪臣等也愿守旧朝陵寝!”
李肆脸上又浮起淡淡微笑。点头连连:“好、好,愿守的都去守……”
身后萧胜、贾昊、吴崖、张汉皖、于汉翼、罗堂远、王堂合等人怒目圆睁,什么!?不仅要保满清陵寝,还容这些大汉奸去守山陵,悠悠闲闲过完这辈子!?
连张廷玉这样的都没遭严治。午门前上千汉官一颗心终于是实实落地,当李肆领着文武大员步入午门,只留下一袭背影时,午门上再度响起如潮呼喝:“吾皇仁心旷世,罪臣感激涕零,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在午门的门洞里,萧贾吴等人眉来眼去了好一阵,最后是吴崖出头了:“陛下,难道……”
话音未落,就听李肆道:“对初,设立满清陵寝管护局,就如新会和崖山那般调治。”
陈万策应喏,再道:“陛下放心,定会在每座陵墓前标明该满君生平、于我华夏之罪,康熙、雍正和乾隆三帝更会历数败于我英华的诸项事迹……”
众人楞了一下,这才开始明白李肆要保留满人陵寝的用意,原来是为了当新会那样的纪念馆啊。
李肆再道:“那些守陵的汉臣,也是参观节目。”
想到新会那些在城头诵书的新会读书人,众人忍俊不禁,纷纷噗哧笑出声。新会人是早就幡然悔悟,自新入国了。当年那班城头诵书的书生,后代大多都成了红衣,新会营的营指挥就是当年领头固守忠义的新会县教谕之子。今日新会还保留着的十里长墙和城头诵书,已变作“爱国教育基地”和观光胜地。
皇帝真是阴损啊,当年的新会人被当作活展物,如今躺在陵墓中的满清皇帝,死了也要为皇帝打工,充当英华华夷之辩的教材。而张廷玉等守陵人,还以为能守着满君陵寝悠悠闲闲过完余生,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就要成活展物,被人天天打望了。
步出幽深门洞,宏伟的紫禁城以旷阔的太和门上下广场为导,在众人眼前铺开,李肆是在另一个位面游历过,其他人则是心神摇曳,呼吸也在瞬间放轻了,即便是进过紫禁城的陈万策,因身份已变,也禁不住神魂飘忽。
紫禁城,我们终于以主人之姿,踏入了这处象征着天下龙脉的圣地。
让众人心生高高在上之心的,是太和门前大群跪拜在地的满臣,冬帽顶上花翎纷杂,几乎人人黄马褂,打头的两人更顶着三眼花翎,正是刚刚就任“善后事总理大臣”、“副总理大臣”的阿克敦和尹继善。
这才是李肆今日要见的正主,英华北伐,满清北逃,双方都知在这北方都是你死我活之势,相互间都以檄文征伐大义,就没谈的必要。如今英华入北京,北方大势已定,对满清来说,尤其是茹喜来说,似乎已到了可以一谈,也必须一谈的地步。
而对李肆来说,他只是想知道满人还存着什么心,茹喜还存着什么奢望。
披着午后日光,领着红紫蓝一片文武大员出现在眼前,满人们就觉眼中刺痛,不迭低头,心中更在隐隐抽搐,他们到底会迎来怎样的命运?不止是他们自己,满人一族到底会得怎样的宣判?
阿克敦两手高举,托起一卷文书,李肆也没出声,如今这形势,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再过那等毫无意义的场面话。他招手示意,一位红衣侍从上前取过文书,军帽下那张面孔让不少人吃了一大惊,跪在前排的明瑞更是失声出口:“三叔!”
那二十出头,不比明瑞大多少的俊朗青年正是富察皇后的小弟,明瑞的从叔,陪同乾隆皇帝南投的傅恒。今日他一身红衣,肩扛两颗金星,居然是以英华陆军卫郎将的身份出现,自是让认识他的满人震惊不已。
傅恒微微点头,再扫视众人,眼中之色颇为复杂,回头时,帽下脖颈处光溜溜一片,显是剪了辫子。
尽管没悟透傅恒的眼色,可看傅恒这正牌满人,皇亲国戚,居然都能披上红衣,跪拜的满人也纷纷暗喜,看来圣道真无绝满人一族之意。
李肆展开文书,阿克敦等人用眼角偷偷瞄住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一丝喜怒,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在场满人都觉漫长得难熬。
终于,李肆的目光离开了文书,在满人身上转了一圈,那一刻,所有人脖子上都是凉飕飕一片。
“茹喜……还想蹲在辽东?你们满人,还以为能重归百年前的旧势?”
啪的一声,李肆将文书扔在地上,脸上尽显怒色,让阿克敦尹继善等人一个哆嗦打到心底,凉意几乎冻僵全身。
哗啦一阵响,所有满人都将脑袋死死扎在地上,太和门前,偌大的广场上,李肆的怒斥四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