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名叫周平,是周惠祖父收留的流民,在家中已经三十多年,对家中的情况了解得极为详细。这一家原籍义兴阳羡,称为义兴周氏,乃西晋孝侯周处后裔,在东晋初年曾经是“一门五侯”的顶级江东门阀,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然而正由于势力过大,结果为大将军王敦所忌,几乎陷入灭族的窘况,其中一支为避祸东迁江陵,在桓氏麾下任职。后来桓玄败亡,周惠的曾祖父周骐随桓玄之子桓诞逃入荆州大阳蛮部,并成功站住了脚跟,收伏了不少蛮人。延兴年间,桓诞内附魏朝,被冯太后封为襄阳郡王、中道大都督、兼征南将军,祖父周鉴也一同内附,几年后随着众人迁居到河南地方,作为朝廷府户在巩县定居下来。
太和十八年,例降为襄阳郡公的桓诞在洛阳去世,长子桓晖和三子桓叔兴先后袭爵,前往三荆地方担任刺史;而周惠家则要承担一份兵役,补入到桓氏兄弟属下的河南郡军军中,一方面随桓氏招慰蛮族,抵御南朝萧衍的攻击,一方面也起着部分监视作用。
起先,承担军役的是伯父周植,然而他在一次战斗中伤了左眼,左手也失去三截指头,军役只好改由周惠的父亲周析承担。
到了正光二年(521年),时任平南将军、南荆州刺史的襄阳郡公桓叔兴据州南叛,所部的河南郡户子弟大部分没于安昌驻所,唯蛮酋成龙强率户数千内附,并向朝廷禀报了河南郡军和叛军奋战的情形,于是朝廷加恩,授成龙强刺史,诸府户家族也封赏有差。周析身为军中幢长(军主之下的基层武职,领二百余人),被朝廷追封了一个“巩县男”的爵位。这个爵位虽然不能继承给后嗣,但是凭着嫡子的身份,周惠却有了进入郡学的资格。
当然了,资格是一回事,想真正进入还得走一些门路。好在经过两代经营,他们家颇有些资财,能够敲开郡学的大门,而当家的伯父也非常重视周惠,将他视为家族的希望,愿意在他身上花钱,等到他学成归家,甚至又替他买了郡尉的官职。
……也就是那个坑爹的平州归德郡郡尉了。周惠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继续打听家中目前的情况。尽管有时他问得颇为直白,但由于他有言在先,说是摔着头忘记了些事情,老仆并未感到奇怪,毫不隐瞒的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
因此,从山上下来时,周惠对这家的基本情况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甚至连老仆的河南方言,他都把握到了一些。这样再相处一段时间的话,等他们回到河南,即使面对那位当家的伯父,他也有把握应付过来,扮演好目前这个角色。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地嘱咐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平伯,我问的这些话,还有摔伤失忆的事情,都不要和家里提起,以免大家为我担心。”
“是。”老仆周平顺从的应道。
这时候,在两人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十来个军士。看见这些人,老仆像遇见蛇蝎一般,顿时变了脸色。
“二郎君,你快点上山,躲开这些人!”他连声催促周惠,“这些人穿的衣服,和之前寻你为难的人差不多!”
周惠却是发现,那些人神情肃然,看着完全不像是乱军,为首那人的背上,甚至还背着一个小女孩。
“别忙,先看看再说。”他镇定的安抚着老仆。
老仆没有反驳,可是,看着两方人越走越近,他也越来越紧张。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注意到了他们,径直走到他们面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暗暗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坚持再劝二郎君几句。
甚至连周惠,虽然面上镇静,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谨慎的打量着对方。
幸好,对方并没有动武的迹象,为首之人身着两档铠,站在周惠面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两遍,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原来真的是你啊!”他带着浓重的口音笑道,“你倒是好命,居然恢复过来了!”
啊?周惠惊讶的望向对方。
难道说,这几个人也和原来那个周惠认识?那为什么老仆还要如此紧张不安呢?
或许是看出了周惠的惊讶,另一人站了出来,指着先前之人背上的小女孩解释道:“昨天在山上,是我家……我家小娘子命人把你从沟底背上来的。”
“原来如此。”周惠释然了。难怪他昨天醒来时,已经是在堑沟上面的草丛中。而且,面前这人的声音,他也有点印象,隐约就是那个说他糊涂说他可怜的家伙。
至于“小娘子”,那是这个时代对主家女儿的敬称,和后世称呼的“小姐”类似。相对应的,就是老仆称呼周惠的“郎君”,是对主家子嗣的称呼。
他躬身一揖,郑重的向对方道谢:“感谢小娘子的搭救之恩,感谢几位援手之德。”
“原来是恩人哪!”老仆周平也听明白了。他连忙放下包袱,跪地向几人大礼叩首:“感谢几位恩人救了我家郎君!”
“老人家快快起身,”被下属背在背上的小女孩发话道。她的声音非常清脆:“我年纪小,母亲说过,承受不得这般大礼参拜的,怕要折了福寿。”
“是,是!”老仆连忙站了起来,又向众人一揖到底。
周惠也再次拱了拱手:“在下周惠,义兴人氏。还没请教几位尊姓大名?如果方便,在下想……”<